指针指向12点，叶元苓睁开眼。
“我不允许！”
她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爸爸的隐怒低吼，音量被刻意压制，但却因情绪的波动而愈发难以按捺。
“小声点。”是妈妈的声音，透着几分急躁。
房子有了些许年头，墙壁和门的隔音一直不太理想。这一年中，小元苓从一开始因半夜传来的莫名窸窣而难眠辗转，到习惯于窝在床上去观察房间外的动静。
她其实还是会害怕半夜传入耳中的任何动静，唯一不同的是她开始习惯接受。
小元苓渐渐养成了，接收一切传入耳中声音的习惯。尤其是在早晨，爷爷轻微的咳嗽声，陈嫂烧开水的声音，大门被吱呀打开的声音，皮皮球球吵嚷的吠声，三轮车轧过井盖的颤动声，都被她一概收入。她闭着双眼，意识却在这时开始清醒。
多年后，叶元苓回想起那时候的自己，那时她就像一个局外人，隔着一扇门，一道墙，一扇窗，盗窃了尘世所有的纷扰，也盗窃的那些最美好的琐碎。她有些庆幸。
但正如古话所说：常常淌在河边的人总有湿鞋的时候。老天怎可能单纯地奉送你一切你所愿的平和闲适。
生活，它总爱在不经意间给你一个棒槌。
就像这一次。
她屏息听着，其实大可不必屏息，纯粹是荼毒于长时的连续剧观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可以分明地听出，谈话者的刻意掩盖，谈话不想被他人听到，而且这“他人”中应该也包括她。
其实她很在意，就像是以前在幼儿园，但凡身旁有两人用气声开始低头交流时，她的双耳仿佛装有雷达般地“突”地启动，双耳在瞬时变得敏感而又亢奋。这该死的双耳朵，闲事总是这么容易被它们惦记。
隔壁房间在稍许的静默之后又开始有了动静。
“爸，你说我又能怎么办？”
咦，爷爷也在吗？
“你们都先别急，我们一起慢慢想办法。”紧接着入耳的是陈嫂的劝慰声。
小元苓开始警觉，这一次的谈话，似乎和小朋友们无关痛痒的闲言碎语不同，他们好像都很忧心。大人的严阵以待，到底会是因为什么事情。
“不会是让我明天回幼儿园吧。”她灵光乍现，想出了他们到底在忧愁什么。她再次屏息，从床上坐了起来。
“如果这次不是苓苓碰巧...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叶爸的声音开始嘶哑，一种接近绝望的喑哑。
什么...我？她模糊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隔壁房间又陷入一片沉默。
沉默，永远是于事无补后的最后一点挣扎。陷于沉默的当事人，总会在这一点空当之中寻求缓息，可是他们也逐渐忽视，长久的无言有时候反而是爆发点的又一个催化剂。
“我，我怎么会知道啊...”妈妈的声音也逐渐加大，委屈，恐慌，烦躁被一泄而出。渐而，有啜泣声传来。是妈妈哭了吗。
妈妈是个很爱哭的女生，她很小就知道。
她记得第一次看到妈妈哭，是在一次傍晚。那天妈妈生病在房间休息，爸爸把她接回家后，却因临时有事，便在家门楼下给了她房门钥匙后匆匆离开了。走的时候，爸爸再三嘱咐她，别去吵妈妈。她点头。
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后，家里很安静。她悄悄地打开妈妈房间，想看看她的情况。一打开门，窗帘拉着，房间很暗。床头灯微闪，却只见一个蓬头垢面，泪水涟涟的女人，捧着一本书在床上直颤。捂着嘴，还发着呜呜的声音。
“妈妈...”她整个人愣神，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妈妈，那个总是妆发精致，言笑晏晏的人去哪了。
叶母还没从感情中抽离，就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惊慌的女儿。四目相对。
“苓......”因为感冒，加上刚刚的情绪波动，声音略带沙哑。
“哇。”小元苓被吓到，便一边哭着一边冲去客厅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爸爸，嗝，妈妈她，妈妈她...”她的声音充满慌张。
“怎么了怎么了？”叶爸被孩子的哭声吓到。
这时，房间里冲出了终于反应过来的叶母，一边用手拾掇着蓬乱的头发忙着解释自己是因为看书太感动才哭的。
“别怕，别怕，是妈妈是妈妈。”
“...不要不要...”女孩的头摇成拨浪鼓，还没从刚才的景象抽离。
叶爸还没走远，冲回家就看到两个仍兀自没从情感里抽离出来的女人相顾含泪。
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他摇头叹气：“你们两个人啊。”
那次之后，小元苓渐渐发现，她的妈妈，原来是个看书就会动辄眼泪鼻涕直流的妈妈。
妈妈爱哭，可是这次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好像和以往的不太一样。是压抑的啜泣，有点像，她在离开自己之前打算出国的那个晚上，一个人坐在客厅，哭声里腻满了离别的讯息。
“你们先别急，阿静（叶母名字），你自己现在有什么打算。”老爷子开口，声音还算镇静。
“我...我没想好。”
“......”
“可是阿平的工作...”妈妈再次出声。
“我没事。”叶爸立即打断。
“很迟了，既然没想好就都先睡吧。大家都先冷静一会儿，散了吧。”老爷子作了最后的决定。
四周再次陷入了寂静。到底是什么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小元苓在百思不得其解下又飘远了神思，睡着了。
天亮了，门口的井盖被行过的车轧过，“嘭噔”了一声。
小元苓的意识开始清醒，又是一个周而复始的早晨啊。她揉揉眼，才发现爸爸竟然坐在自己的床旁。她反应过来了昨晚他们没头没尾的争论。
“醒了啊。”爸爸微笑。
“嗯。”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
“苓苓，是不是很喜欢笨笨啊。”叶爸扯了扯床头的小猪。
“对啊，他每晚都在陪我睡觉，嘻嘻。”她说着，又拥紧了小猪。
“那...苓苓想不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来陪你。”叶爸试探性地开口。
“好啊。”女孩想也没想，满口答应。
“哈哈哈你个丫头啊，走，快起床出去吃早饭吧。”
“哦~。”
叶元苓不知道，那时候的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需要整个家庭多大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