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苏代访问齐国归来,向燕王哙复命,报告完公事后,王谓苏代:“齐桓公之时,管夷吾曾经教训过我们燕国,并且还命令先君重修召公之政,当时燕小弱,不敢不听。现在则怎么样,齐还能像以前那样令行天下吗?”
“不能。”苏代很果断地答道。
“为什么?”王问。
“殊不信其臣。”苏代说:“今世之惑主,能不像防贼一样防着臣下的已经很少了,而在这所有的惑主之中,又以齐王为最甚。靖郭君田婴,齐王的亲兄弟,这样的人他都不能信任,更何况那些不如靖郭君的人呢。此去齐桓公用管仲、宁戚之情亦远矣。昔管仲为公子纠射杀桓公,宁戚于车下喂牛,则知这二人对于桓公来说,哪只是不亲,又有仇的有仇,卑贱的卑贱。但是即便如此,桓公仍能对二人委以重任,使他们的才能没有被一些世俗的嫌隙所湮没,而二人后来也确实为齐桓公的霸业建立了不可没灭的功勋。像这种远近仇亲,天下一心的局面一旦形成,齐桓公就算没有想过要以春秋第一霸的姿态出现在尘世间,诸侯也会自觉把那个位置留给他。而齐当时令行天下所倚仗的也正是这一点。至于现在的齐国则完全不是这样,君臣上下相防,臣故曰其不能也。”
王平日本来就殊好此道,极乐意听别人说一些彼此之间要相互信任之类的仁善之举,而今苏代又来这一套,这更加坚定了他想要让贤的决心。
苏代话还没有说完,燕王哙就想:想要天下大治,为政者果然就不能有什么私心。继而等苏代把话说完了后,王便连连称善并把自己想要传国的意图明确无误地告诉了苏代,并问苏代:“遍举今日之市朝,吾子以为孰为最贤?”
苏代道:“臣也流俗未辟,何足与言贤者。”
王曰:“子勿让也。”
则曰:“人谁贤谁不肖,臣愚驽,确实是没有办法区分。但倘若国人的话可以相信的话,臣倒是经常听到他们称赞一个人。”
王问为谁,则曰:“相国子之。”
王点头,并说:“相国性善,于当今****之世而厌恶与列国争强,日以百姓生计为己任,这样的人,人民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呢。”
自此,想要传国让贤的燕王哙便将目光投向了子之,但是出于谨慎起见他并没有立刻就那样去做,而是先在一旁暗暗地观察,看子之是否真的如国人所称赞的那样才德兼备。这虽然也对,但对于鹿毛寿来说就未免太过拖沓了。因此在日日于朝会上苦等,又日日不见燕王哙作何表示后,鹿毛寿最终失去了耐心。
于是尽管身处朝堂之上,且王及周围的人都还在认真听子之讲话,在如此庄严的环境下,鹿毛寿都没能忍住,而悄悄地侧过身去对就坐在他旁边的苏代说道:“说到舌辩之士,天下虽然都推先生,但是公上次进言顶多也就只是换来王日日像这样盯着相国点头称善而已,窃以为未足。寿请明日谒见吾王,让他尽快把王位禅让给相国。”
苏代也担心事情久则生变,所以既然鹿毛寿愿意自告奋勇去唆使燕王哙尽快让贤,他当然也没道理阻止。
明日,鹿毛寿谒见燕王哙,一如既往,王又把自己想要传国的事情给鹿毛寿铺陈了一番并问他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起初鹿毛寿佯装惶恐,且俯伏于地称不敢对,但是王坚持,寿便又摆出一幅极不情愿的模样道:“王有这种心意,这就已经足够和尧媲美了,尧也是社稷的福祗,何必非得要舜呢。当然,天下都知道尧为尧,却不知道足下也是‘尧’,这种事情想要解决它,则确实是需要一个‘舜’。请单就解决这件事情,从如何宣传吾王的角度谈谈寿的愚见。”
王说请讲,鹿毛寿便又接着道:“曾经,魏惠王想要把魏国让给惠施,这个王也听说过吧。”
“闻有此事。”燕王哙说。
“但是惠施不敢受,所以事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不过魏惠王之名却因此愈加为世人所称道,并没有不了了之。所以这样一想的话,王也确实是需要一个‘舜’。”鹿毛寿说:“惠施,臣以为是魏国的舜,至于燕国,则相国近之矣。能让国给他而因为忠廉拒辞不受,这样的人目前大概也就只有相国了吧。”
鹿毛寿的言外之意就是燕王哙的所谓让贤无非也就只是想要搏取一点世人的称道,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甚至可以说伪善,这对燕王哙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因此不管有没有真的想要让国,他都站起来说道:“吾子过矣!世之不治也久矣,寡人让贤,诚为斯土斯民,岂其敢为余一人之利弊得失哉。而且魏惠王以好名,不务其实,才会有桂陵、马陵的惨败。其患若此,得无戒乎?”
“这样说来,王难道真的要……”鹿毛寿问。
燕王哙点头,并道:“明日升朝,孤就责卜筮,命择吉日,以便将国家禅让给相国。”
于是明日视朝,王便如是这般告谕群臣,说要把王位让给子之。子之闻言,慌忙趋进再拜于王前,请王收回诚命,并说:“足下赐臣以国,何如赐臣以死!”
燕太子姬平适侍坐于朝,当听到王突然说要把国家让给子之,他也吓了一大跳,所以接下来燕王哙想要劝子之王燕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太子就急不可耐地打断道:“忠且受人以国,古所未闻。既然相国无意承袭燕国,王何不再考虑一下?”
王不听,固让,子之固辞,反复之不能得,事情也就只好暂时先放下了。当然,再小的事情,就算没有结果,也会产生影响,更何况是这样关系到整个燕国到底是该姓姬还是姓子,诸如此类的事情呢。燕王哙想要让位给子之,到目前为止虽然没有结果,影响已经铸成,那就是燕国的吏民对子之愈加钦重了,对太子姬平则愈加敬而远之了。相府前门庭若市,东宫前孤星伴月,每当想到这些,太子平都会忍不住切齿瞋目,俯首按剑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