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宇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看来两位对保协还是挺有感情，要不这样，我先介绍下我们公司。”
助手立即递上两本天谷投资的介绍图册，开始宣讲起来——这就是大公司的做派，喜欢一上来先就介绍自己的悠久历史、良好业绩、系出名门、血统纯正，而不管对方期待直奔主题的迫切心情。
李光定和林默然耐着性子听完他介绍：天谷投资的创始人原是在华尔街投行工作，后来被派回国做企业风投。那还是10年前的事，当时VC在国内尚属于新生事物，由于投资环境差和国情差异，这位仁兄刚出手便栽了几个跟头，投下去的钱水波不兴，跌得鼻青脸肿。他于是铆足了劲，练就火眼金睛看人的本领，终于投准了好几家后来成功上市的企业，一举挽回了损失，并且赚得盆满钵满。自此，这位仁兄再另立门户，创建天谷投资，之后鲜有失手。
李光定不禁寻思：“创始人把自己的失败经历印在公司介绍里，这倒是头次碰到。”林默然等他介绍完，也摆出一本正经的架势，主动打开她做的一份精美PPT，详细介绍了创思协尔的发展前景和目前状况，还特地提到了三次拒绝VC的事情。李光定知道林默然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表示对对方的尊重，二是从心理上压一下对方气势，所以他也笑眯眯地静观其变。
93.北冥有鲲鹏
郑宇能听完林默然的讲解，只说了一句话：“谢谢林总介绍。”这有点出乎李光定意料：“按常理，听到我们公司三次拒绝VC的故事，一般的风投肯定不会这么平静，一定会追问具体情况。看来天谷投资果然有点邪门！”郑宇能又说：“是这样，有债权企业对保协提出破产重整，前天刚把申请书递交到法院。按程序，保协会在5日内接到法院通知。我们一得知此事就行动起来了，打算全面评估一次保协，没想误打误撞，能因此认识两位，真是有缘！”
至此，李光定终于明白为什么到处都打听不到保协破产的事了，但他心中疑问仍存，说：“我们也很荣幸能与郑总认识！不过从常理推断，保协在珠海也算是家明星企业，那么多的银行贷款和几千名员工安置问题没解决前，要保协破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郑宇能正色说：“只要情况属实，保协又无力反证，那法院铁定会受理。保协集团财务状况恶化已久，官司缠身，很多资产都已被查封冻结。这次既然有人挑起了这个头，风声一传出去，债权人马上都会跟风要债，跟银行挤兑一样，保协集团破产重整只是时间问题。”
林默然插话说：“那郑总怎么首先想到要来名仕工厂考察呢？”
经过之前的交锋，郑宇能对林默然显然颇有好感，他笑着说：“因为只有名仕工厂远在外地，我们不太清楚，所以就来了。根据我们判断，为应对这次危机，贾有成一定会主动提出把家具版块剥离，保留酒店和房地产，然后轻装上阵。这话我只对两位直说，还请替我保密。我来这里，也是想问一声，两位对盘下保协家具这一块是否有兴趣？”
李光定问：“能请郑总进一步解释吗？我没太听明白。”郑宇能笑了笑：“李董如果有意，我们就一起玩玩这个游戏。前面我听完林总的介绍，发现你们公司的局面虽说是蒸蒸日上，但产能好像是最大的短板？”听到这里，李光定已经弄清楚对方此行用意，也知道对方其实是把创思协尔的情况吃了个透。李光定想了想，没着急表态，而是又把问题绕回来：“假设法院受理了债权企业的申请，政府也可能出面，到时会有多方利益牵扯其中。保协集团是否会剥离家具版块，目前也只是猜测。这么大的场面，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蛇吞象，我只怕没有能力掺和。”
郑宇能看到李光定的谨慎和顾虑，心里暗暗赞赏，随即坦白说：“李董，你先别考虑风险，我们这并非是富贵险中求！天谷跟别的VC不太一样，我们更强调资源整合，引导创业公司能站到更高层面看问题。在不超出业务能力范围的前提下，取长补短，主动吸收破产企业的优质资产，从弯道超车！在这个方面，我们也积累了许多成功经验。好酒集团、石磐电子、妙手纺织等十几家大型破产企业，都是被天谷投资的创业公司收购，从而让这些创业公司成功IPO。保协被我们盯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破产是迟早的事。把保协家具这条后腿斩断是保协集团目前求生的唯一方案，想来贾有成也没有别的选择。”
听到这里，林默然突然问：“郑总，如今媒体这么厉害，你们一直投资给小企业，然后‘蛇吞象’，就没被好事记者挖到过？而且，好酒和石磐的案例我闲暇时研究过，收购的公司名称我记不太清了，但好像并不是天谷吧？”
郑宇能对林默然报以欣赏的目光：“我们都是让创业公司请当地有实力的第三方公司出面收购。这样既能用当地资源减少收购麻烦，又能在收购后把资产移交落实到位，同时避开竞争对手的恶意竞价。如果林总还不相信，可以去查证最终得到这些破产企业资产的实际公司，看看是不是有我们的投资在？林总果然厉害，我们初次相见，你就逼得我说出了不为人知的商业秘密，佩服佩服！”
林默然莞尔一笑：“郑总如此坦白，让我长了见识，该是我佩服你们才对！时间不早了，你们远道而来，我和李董做东，请两位尝尝这里的特色菜！”
林默然这样提议也是缓兵之计，因为她看李光定迟迟未表态，心里不知道又在想什么，这样谈下去只能是浪费时间，她觉得不如移步酒桌，先增进一下双方的熟悉度。
郑宇能和李光定都欣然同意。主宾落座，林默然想起姚技洋提到的郑宇能两人在工厂说白话的事，就轻描淡写地问起两人的原籍，得知郑宇能和助手都是广州人，她便以此为话引子，开始用流利粤语夹杂专业的投资英语跟他们交流起来，气氛被她营造得亲切而热烈。
李光定在旁暗自心中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商界和自然界一样，永远有未知而神秘的生物潜伏在暗处窥视和算计，伺机而动。如果不是保协有难，自己哪里会跟天谷投资这样的深藏不露的庞然大物打上交道？”
酒足饭饱后，郑宇能坦率地说：“不早啦，你俩就别送我们了。都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再继续。”李光定和林默然也不勉强，在门口把郑宇能和助理送上出租车。
酒楼离宿舍不远，两人沿着林荫道慢慢往回走。几分钟前还兴致盎然推杯挨盏的林默然，忽然唉声叹气起来：“我之前还以为保协这次熬一熬就能过去，没想到怎么落魄到要破产的地步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李光定也叹了口气，说：“企业也是生命体，会生病，也会死亡，这很正常。不过我才离开不到三年，保协就要破产，真让人难过。”
林默然扑哧一笑：“幸好现在只有我听到，要是换了别人，还以为保协破产是因为缺了你这个李大超人在。”
李光定打了个哈哈：“我哪里有这么自恋，是你总去分析言外之意。我这是真心替贾董感到惋惜，他如果不刚愎自用，一错再错，何至于走到今天。不客气地说，像你、我、技洋、金柳这样能做事的帮手都走了，危难时还有谁会帮他？”
林默然缓缓点头：“得到他的信任很难，但要引起他猜疑很容易，这点你应该比我体会得更深。”
李光定落寞地说：“直到今天，他都认为我背叛了他，也一直对我有怨气。”林默然嘲笑说：“唉，可怜了贾一昕，贾董可是把对你的不满都发泄到了她身上。”听到贾一昕的名字，李光定马上转移话题：“跟天谷合作这事你怎么看？”林默然半开玩笑地说：“李董教育我们，VC不是救世主，天上不会掉馅饼。我看李董迟迟不表态，也只能先请他们吃饭了。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一直不跟他们进一步谈下去？”
李光定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坦白：“我不想掺和这事。不跟天谷合作，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看到林默然惊讶的表情，李光定进一步解释：“我是从心底里抵触这种投机行为！今天我们还在给贾一昕订单，明天就告诉她说工厂被我们收购了，换你会怎么想？还有安静姐会怎么看我们？再说贾董就会轻易地让我们收购？如果收购不成呢，反倒弄得里外不是人！”
林默然长舒一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担心吃下保协家具以后会消化不良呢！”
李光定豪气万丈地说：“笑话，怎么可能！要知道当年保协家具在你我手里的时候，那可是最风光的！怎么，你想参与？”
林默然坦荡荡回应：“为什么不？天谷资金充裕、保协家具资源丰富、名仕工厂近在咫尺、我们又一直没有自己的生产基地，这是可以让创思协尔脱胎换骨的好机会。你常说尽人事听天命，我们熬了这么久，拒绝一家一家的风投，不就是一直在等这样的好机会？天谷在保协要倒闭的节骨眼上出现，主动找到了我们，我虽不迷信，但要说这不是天命，我也不信！”
看到李光定陷入沉思没有回应，林默然又劝说：“你的担心我理解，可是收购是法人对法人，是公司行为，我们不应该掺杂私人感情。天谷总是要找人合作，不找创思协尔，他们也会找到别人。那我们为什么不努力争取一下？”
李光定缓缓地回应：“我也知道你说得对，可心里总有点小疙瘩。”林默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动摇，又趁热打铁：“你为贾家考虑那么多，为什么不替创思协尔想想？只有公司发展了，跟着我们打拼的员工们才有盼头！”看到李光定还是犹豫不决，始终下不了决心，林默然忽然有些急了，停下脚步：“你考虑那么多情理道义上的事干吗？你忘了离职时候贾有成是怎么对你的？还有那次贾有成在小妹婚礼上打贾一昕的那一巴掌，不就是打你我两个吗？你还替他考虑面子，难不成你想要做贾董的上门女婿？天与不取，必受其咎，你这次不参与，难道梵高不参与？如果天谷跟梵高合作，我们怎么应付？”说完，她愤愤地撇下李光定，独自朝前快步走去。
李光定没想到她会这样，等反应过来就赶紧追了上去。自从公司不找投资后，两人鲜有经营上的分歧，林默然也从没像今晚这样，用如此激烈的语气跟他辩驳。李光定并不怪她：“我深深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她作为总经理，陪着我披荆斩棘一路走来，对创思协尔感情之深，不亚于我自己。她说得很对，有好机会就要把握住，事业和人情不能混为一谈！”
想到这里，李光定心一横，大喝一声：“好，那我们就拿下保协家具！”
林默然一听，停下了脚步，她知道李光定已下定决心，非常高兴，回头正要说话，猛然发现李光定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冲她叹了口气：“可惜啊，贾家的女婿我是做不成了，你可得好好补偿我！”林默然又好气又好笑，重重地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
李光定是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成的个性。回宿舍后，他进一步核实，天谷确实在幕后多次操纵了破产收购，多数都是大手笔。
李光定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决定既要主动出击，展示特质，又要不卑不亢，争取最大利益。于是，他又把姚技洋、肖金柳、林默然临时召集到宿舍里，召开了应对天谷投资的深夜会议，并对第二天的会面进行了精心部署。
94.高处有贵人
第二天上午，郑宇能和助理到公司后，李光定没急着谈判，先带俩人实地参观了成都的三家创思协尔展厅。
在介绍和回答对方提问时，李光定见机把很多经营管理的个人见解穿插其间，这是为了给创思协尔加形象分，哪怕郑宇能之后去找梵高等别的公司谈，也会区分出孰优孰劣；参观过程中，郑宇能这才详细问起三次拒绝VC的事，李光定也实言相告，他知道这个圈子很小，对方很快就能求证真伪，也能让郑宇能明白自己对VC的挑选态度，并不仅仅是有钱就行，后续能带来哪些有价值的增值服务才是重点。
回到办公楼，会议室里林默然正在主持视频会议，通报各地上月业绩，所有外地分店的经理和骨干员工都在视频中报告总结。按例这场视频会议本是几天后举行，之所以提前到今天，就是为了让郑宇能侧面看到创思协尔的月度财报和发展现状──创思协尔公司已经有了成功的商业模式，能跟天谷合作固然好，不合作也没关系，盘活保协家具更没问题。
中午，李光定让肖金柳、邵文光带郑宇能两人品尝了阿姨烧的员工餐，所用的餐具是公司统一的可重复使用的消毒碗筷，这是让投资人感受公司的企业文化和真实氛围，进一步了解创始团队待人接物的真诚、朴实态度。
经过这些铺垫，下午四人重新坐到谈判桌旁后，林默然开诚布公地说：“我们很有诚意跟天谷合作，希望能够双赢。郑总判断保协集团会丢掉家具版块包袱轻装上阵，就我这么多年对贾董的了解，他即使这样做也是以退为进，主动权暂时还在他手上，要收购保协家具只怕得费一番心思。”
郑宇能听了点点头：“林总说得好，只要在债权人会议上审计报告一公布，就可以介入了。”
李光定问：“保协树大根深，贾董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妹妹嫁到了中礼投资的孙子华家里，这个郑总知道吗？”
郑宇能愣了一下：“有这个事？”不过，他马上调整好情绪，分析说，“中礼投资如果愿意援手的话，保协也不会破产，所以我判断中礼不会来蹚这浑水。”
李光定摇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收购不成功，我们前期的功夫就白费了。”
郑宇能摆摆手说：“两位不必担心，虽然现在还没有DD，不过我可以先透露一些操作上的细节：如果收购保协家具失败，我们可以退出创思协尔公司，也可以保留投资，一切取决于你们的决定；我们也有业绩对赌条款，但天谷对赌条款并不苛刻，因为考虑到你们收购保协后需要磨合。我要强调一点，天谷是一家强调双赢、愿意长期稳健投资、扶持创业公司健康成长的合作伙伴，我们是很有诚意来合作的，相信合作以后，你们也能从中体会到。”
李光定听到这里，马上表明态度：“郑总的判断力和行动力以及贵公司的投资理念，让我大长见识，能跟郑总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林默然也补充说：“希望我们能够资源互补，并肩作战，合作愉快。”郑宇能呵呵一笑：“两位做事的眼界、思路、执行力都让我大受启发，时不我待，没问题的话，我就向公司汇报了，尽快开始DD。”
DD结束，郑宇能回到总部没多久，就传真来了初步的投资协议。这份协议的关键在于两项条款：
第一、按创思协尔目前实际的年净利润1千万为基数10倍PE，把创思协尔估值1个亿；
第二、根据天谷投资对保协家具版块的估值，天谷将注入9千万元人民币用以收购保协家具，即占创思协尔总股本的47.4%左右。李光定和林默然在商言商，针对性地回传了三条建议：第一、暂不对创思协尔估值，待收购成功再计：由于收购时长不定，创思协尔也在快速发展，所以建议以收购成功保协家具时，创思协尔达到的净利润为基数10倍PE进行估值。假设，创思协尔收购保协家具成功时，年利润已经达到2千万的规模，那天谷就应该把创思协尔估值为2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