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打不相识
回到国宾馆时，夜色将至。佣人来报说今夜顾永又应了好友的约，不会回来。
“知道了。”鸢草面色淡淡，径自回房。
洗漱过后，阿玄阿谷正在为她梳头，西边的窗子便传来动静。鸢草忙收敛思绪，与阿玄阿谷使了个眼色。阿玄陪鸢草避入屏风后，阿谷则走到窗前，低声问：“什么人？“
“封朔。“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响起。
“公主殿下正在更衣，片刻便好。“阿谷连忙回道。
“知道了。“
片刻后，换好一身夜行衣的鸢草走了出来，打开窗。一脸冷漠的年轻将军低声道：“是你自己走，还是我陪你走一趟？“
“人在哪？“
“城外，白马寺，惜别亭。“
“两个人太多，我一个人去正好。“
封朔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递给她一张薄纸。鸢草拿过来一看，上头写着：
太常府卿、黄威、十一月二十三午间、西山寺。
这是她的任务单，上头写着的，是她要在何时何地，取何人性命的指示。
“我知道了。”抬手间，那张薄纸已经碎成纸屑，再也看不清上头的字了。鸢草戴上蒙面巾，脚尖轻点，翩然投入漆黑的夜色中。
“鸢草？“
南灺，南威皇次子，前太子。望着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少女，眯着眼，不确定道。
鸢草为表身份，摘下蒙面巾，行了福礼。“南威太子哥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许久不曾听到这样的谓称了。南灺有片刻的恍惚。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发现记忆里的那个总是跟在姐姐身后，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也长大了。南灺打从心底发出一声长叹，有些怀念又有些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你都这般大了。“
又道：“不要再叫我太子哥哥了，我早已不是太子。“
鸢草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不好，可是看到曾经爱笑阳光的大哥哥变得如此消沉，还是有些难受。“谁说不是！太子哥哥以为我来南威，真的是认命要和亲么？你放心，姐姐已经将所有的事都算好了，你我只要照着做就行了！“
南灺勾唇，目光温和。“你还是这样，但凡是凌霜说的，你便奉若神谕。“
“我相信姐姐。“鸢草坚定无比地回答。
南灺不禁乐了。疼爱地摸了摸那骄傲的脑袋。
“太子哥哥，姐姐身边能干的人不少，可她最信任的只有我。此番我来南威，身边除了两个侍女，就只有随行的封朔是自己人，便是那个与你联系的人。可今天晚上我特地避开他来找你，本就是为了给你个准信儿，让你安心。“
南灺的神色有些莫名。“你姐姐，凌霄她，好像也没有改变。“
他的声音很低，但鸢草还是听到了。她敏锐地察觉到南灺的情绪有些低落，但不明白为何。被夺去储君之位的皇子看到了重登帝位的希望，难道不该是兴奋激动的吗？
“太子哥哥，难道你不想登基吗？“
南灺看了她一眼，只见鸢草略带稚气的脸上有些疑惑，他不禁在心中暗笑。也是，情窦未开的小姑娘，怎会明白他这种，付尽真心、却得不到回报，又因对方太强大、他连跟随都要费劲气力却还是只能看着对方越行越远的背影望洋兴叹的无力感呢？
“放心，答应过你们的事，哥哥什么时候反悔过。到时，你姐姐要的三座城池并正伯侯府上下，我都会双手奉上！“
鸢草高兴极了，仿佛能看见那些害了姐姐娘亲的人得着报应的场面。“说话算话！”
蓦地，鸢草眼神冷冽地望向西南方向。“太子哥哥，西南方的侍卫气息没了，恐有人接近，你先走！“
南灺此刻的身份还是废太子，本只该呆在自己的庆王府中不得外出。
“那你呢？“
“放心，高手榜排名第十五的过江龙都没能在我手下活过五招。“何况，相比之下，她只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国公主。即便被有心人看到，除了能拿她的名声做文章外，还能如何？
“那你小心！“
南灺披上斗篷，慌忙离开。鸢草则迅速朝着西南面掠去。
罗延本来与神偷门的人约好在城外见面，等他把五姐要的东西带回去。虽然年关将近，若再不回去，恐怕母上大人就又有借口光明正大地鞭策他了。但是好容易碰见了一个叫自己那么心动的姑娘，他怎能轻易离去？不过，他刚出城不久，便看到四个行色匆匆，不似好人的人。好奇心旺盛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又跟了过来。却不料那些人只是在距离惜别亭半里的地方停了下来，窃窃私语。
他依稀听到什么庆王，主子，前方有人之类的话。而后又看见他们分作两队，一队埋伏，一队上前解决掉了似乎在放风的一名侍卫。
两人先是在倒下的那人身上搜了半天，一无所获，极不甘心地站了起来。“走！继续往前！老子倒要看看这废太子到底在做什么。“话音刚落，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几道暗器破空的声音响起，两人，包括埋伏起来的另外两人，一共四人同时断了气息。
罗延一怔。这人一边用着轻功一边发射暗器，气息却依然沉稳绵长。高手啊！
他没料到此地还藏着一位如此高手，也就没有特地掩藏气息。其结果便是，那人一招解决了四人后，又有几枚暗器迅速地打向他的面门！
罗延不得不从藏身之处出来。月光下，少年俊朗的五官一览无遗，让鸢草一愣。
“是你？“
这声音一出口，罗延也有些惊讶。“你是个女的？“再看对方裹在夜行衣中娇小玲珑的身体，他只能承认这身手也许只跟他在伯仲之间的黑衣人是个女子。不过……“你认识我？“
“不认识！不过我看到了你今天跟何折的比武，我对你很感兴趣。“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战意。
罗延因为对方的直率而笑了。“看了你的身手，小爷对你也很感兴趣。“打架嘛，他来者不拒！“择日不如撞日，出招吧！“话虽如此，但因对方是个姑娘家，他只是摆好了起势，等对方先出招。
鸢草知道他的意思，却也觉得他瞧不起自己。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从腰间抽出一条细如女子手指，通身黝黑的软鞭，朝着罗延的俊脸打去。
罗延连忙应对！“你也太狠了吧，对着这么好看的帅脸也下得去手？！“
“不要脸！“鸢草斥骂了句，下手反而更狠。她的鞭法很是诡异，出手不拘泥于招式，只讲随心所欲，而且步步杀招，绝不留情！
罗延本就是个武痴，所学甚杂。但他认识的人里头，还没有一个把鞭子用得这么好的，当下眼神熠熠，全心应对起来。
鸢草一开始还在暗喜自己能压制着他，打得他只能招架不能还手。可过了片刻，她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臭小子竟然在拿她练武呢！
当下狠狠一鞭抽得他退避三舍，自己也提气后移。“姓罗的！要打就好好打，你这样躲着让着有意思么！“
罗延却是嬉皮笑脸的。“臭丫头，你这鞭法叫什么名字？你师傅是谁呀？“
“打架归打架，问这么多做什么？“鸢草冷冷地看着他。“再给你一刻钟时间，若再不好好打，我就杀了你！“
“姑娘家家杀气怎么这么重？不好不好。“罗延正打算学着家中长辈教育姐姐的样子说教一番，怎知这句话彻底惹怒了对方，一排暗器毫不留情地打了过来！
看来在她眼中，杀人和比武还是有差距的。刚才比武，她就只使鞭子，不用暗器不用手段，此刻威胁说要杀他，才祭出暗器。
罗延心中对这名女子更加好奇起来。
徒手抓住鞭子，罗延笑道：“不如这样吧，要是我赢了，你给我看看你的样子。要是好看的话呢，就跟我……啊呸！小爷已经有了心上人，就不讨你做媳妇了。“
“我呸！不要脸！“小姑娘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那双藏在包巾下的耳朵开始通红。动了下手中的鞭子，谁知抽不出。冷哼了声，转动手柄，只见一排排细如绣花针，锋利无比的倒钩从鞭子上出现！罗延大吃一惊，虽然立即放了手，却还是伤到了手心！
“登徒子！下次再见，我一定杀了你！“鸢草使出轻功没入夜色之中。留下罗延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
可惜，没打尽兴。
另一边鸢草气冲冲地回到房间，急得阿玄阿谷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公主，您怎么了？莫非事情进展不顺？“
“别说了！遇上了个混账，跟他交了番手，却没能赢。“鸢草恨恨道。
阿玄阿谷面面相觑。“公主，您是说，您打不过那人？“阿谷小心翼翼地问。
“莫非是江湖上哪个大人物来了？“阿玄紧张地说。
鸢草眼睛一瞪。“什么大人物，就是今天跟何家老三打架的人！叫罗延的那个无名小辈！“
“呀！是那位蓝衣少侠？“阿谷想起来了，她之前还悄悄和阿玄讨论过，不知那少年跟自家公主比武，谁胜谁负。却不料今晚便知道了谜底。
鸢草啐道：“什么少侠，就是个不要脸的流氓！“
两人中，阿玄较为年长，对男女之事比阿谷要通透。听到鸢草这样说，再看小姑娘虽然气鼓鼓却不见杀气的样子，便能猜到一些。赶紧拉住了想要追问的阿谷，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话题。“公主，您这一夜辛苦，奴婢去打些热水给您梳洗一番。“
一夜奔波，又打了场架。鸢草有些劳累，便同意地点点头。
——
夜色已浓，等凌霜从一叠奏章中脱身出来，抬眼便看到凌云手拿书册，脑袋一点一点。她有些愠怒地看向侍婢云歌：“为何不让王子去歇息？”
云歌忙道：“奴婢劝过王子，只是王子说，主子尚不曾歇过，他做弟弟的，怎可丢下主子一个人忙碌。”
凌霜静默了许久。
当心中涌起一股陌生却不讨厌，反而有些温暖的感觉时，凌霜忽然真正地明白到血浓于水这四个字的含义。
哪怕多年未见，哪怕他对自己这个姐姐的记忆只停留在三岁之前，哪怕这些年来的联系只是靠着那几封书信。但重逢后，他依然能全心信赖自己。而自己，也甘愿为他做任何事。
樱唇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将她身上冷漠的气息散去不少。“雪歌，抱他去我床上休息。今晚我睡软榻。”
“是！”
云歌见她心情不错，便趁机道：“公主，日照殿那边今日动作不少。”
日照殿便是历代曜王居住的宫殿。
“随他去！告诉大将军，看好咱们的宰相大人。”凌霜搁下朱砂笔，缓缓起身。“日照殿的消息无须过分隐瞒。偶尔找准机会，适当地透露一些出去。但你知道，我要的是哪些事透漏出去。”
云歌颌首。“云歌知道。殿下身子无虞，只是新进的美人体弱多病，殿下垂怜，总召太医为她诊治，并亲自伴随左右。”
凌霜满意地点头。“很好。鸢草可是到了南威？”
“回主子，算算日子，三日前便该到了。”
“多留意那边的动静。那南安呢？”
“南公子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闻言，凌霜蹙起眉头，心下奇怪。算着时日，南安那边应该早已起事才对。为何至今还没有动静？
“风歌。”
另一名侍女快步上前。“主子。”
“你是怎么跟南安说的？除了我让你说的那些，可还有透露别的什么？”
风歌细细想了一遍，十分肯定道：“奴婢绝没有多说半句不该说的。”
凌霜是相信风歌的。风、云、雪三人是她精心培养起来的人才，不只对她忠心耿耿，更是行事沉稳之人。尤其是风歌，最是精明。所以才被自己派去给南安那狡猾的男人传话。
那么，南安一定是从别处知道了她派鸢草去南威的事。想把握时机一起起事，好给藏在幕后的神通广大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你起来吧。”凌霜对跪着的风歌道。
“谢主子。”
眼看着夜越来越深，凌霜也有些疲累。侍女已经备好了热水，她便进了小耳房准备沐浴。
殿外，一名侍女笑吟吟地走到守门的雪歌面前道：“雪歌姐姐，主子可是准备沐浴了？”
雪歌瞧她一眼，再看看她手里拿的瓶瓶罐罐，难得有了丝好脸色。“主子今天着实劳累，你快去伺候吧。”
女子点点头。“我这就去。”
她走后，雪歌与刚出来的风歌彼此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凌霜刚刚坐进浴池不久，身后便伸来一双细嫩如玉的纤手，在她紧绷的颈项、肩膀处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推拿揉捏。
雨歌见她舒服地迷起了眼，神态放松。便用低低的悦耳声音道：“殿下莫要怪奴婢多嘴，但若想养好身子，还是该多走几步路，松乏松乏筋骨才好。”
“闭嘴。”
“是。”
沐浴更衣完，雨歌伺候着她回到寝殿中。当看到凌霜床上睡着十一王子，而凌霜则睡在外间软榻上时，眼神变了变。
“今天不用你守夜，下去吧。”凌霜淡淡地说完，在软榻上躺下。
雨歌连忙行礼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