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书店里的环境没什么变化,店老板还是像平常那样在看书。
“没劲,我以为天气好的时候会有漂亮的姑娘来找你谈心,没想到还是在看书。”
不过这让苏晓曼稍稍安了心,又发现店老板梳了头,是现在比较洋气的四六开发式。
“哟,头发梳得挺光鲜,应该有哪个心仪的女人要来吧?”苏晓曼怪里怪气地说道。
“哪有,常来我这的女人,也就你一个。”店老板否认道。
“给你买了条围巾,从不列颠进过来的,正好配你的发式。”苏晓曼拿出买好的围巾,走过去替店老板围上,又替他整了整衣衫,退后几步从上到下的打量,“呵,看起来挺俊的,不比那些富家少爷差,那些酒囊饭袋还没你的书卷气,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果然没有错,形容的就是你这种读书人。”
店老板用手摸了摸围巾的材质,又脱下来还给了苏晓曼:“你拿回去退了吧,怎么好意思花你的钱。”
“怎么,嫌我的钱脏?”苏晓曼拿着围巾,心里发酸,这几天消弭的怒气又冲了上来,“平日里都是男人送我东西,你倒好,我第一次买东西给男人,你还不要。我的钱不是偷不是抢的,也是凭本事赚来的,你怎么就看不起?”
“没有那个意思。”店老板的神情不再淡然,脸上也露出一丝窘迫,“这么好的围巾,一定很贵,这年头赚钱都不容易,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你家里还有父亲和弟弟,总要留些钱用。”
“不差这点钱,而且我自己也有存,平常都不怎么花钱,这围巾是给你赔礼的。”苏晓曼见店老板这般窘样,火气顿时消了大半,笑道:“我也知道我这行干不长,总得找个心仪的男人嫁了,可这年代哪来什么好人。”
店老板替她烧了一壶茶,两个人坐在长凳上聊着。苏晓曼年轻的时候也读过大学,在天津的南开大学,那时候家里条件虽然一般,但日子总还过得去,后来不知怎的,父亲迷上了赌博,家里就一下子穷了,她也不得不辍学出来谋生。无奈之下才进了这行,凭她的聪明,倒也混得如鱼得水。
听得苏晓曼的经历,店老板不免现出一丝忧虑,而后说道:“最近日子不太平,可能要打仗,你最好是少出门。”
是啊,要打仗了。苏晓曼也发愁,这年代就没有安逸的日子好过,军阀打完了,打皇帝,外国人要打,自己人也要打。这么乱的日子,物价一天一涨,钱却越来越不值钱,人命竟比钱还不值钱。
打起仗来,待家里就没事?苏晓曼不怎么相信,上学的时候也学过历史,凶的将军打起仗来要屠城,现在的将军未必没有。
何况她能躲哪里,法租界一般是不会打仗的,相对安全些。可她苏晓曼虽然跟领事大人还有几个大家族都熟稔,但他们未必就会收留苏晓曼的一家人。这些人,她看得透彻,没事的时候出来装绅士,有事的时候全家都不见了踪影,论起担当来,恐怕还不如个书店小老板。
苏晓曼回到家里,家里却是没人。父亲和弟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苏晓曼心底没来由的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五
提着行李来到书店的门口,苏晓曼伸出的手几次落下,不知该不该敲门。
如今她已经没地方可去,认识熟稔的人都打过了一遍电话。也不知是谁传的话,人们仿佛都知道了要打仗的事。外面有亲戚朋友的都离开了,没有朋友的也都躲在法租界里不肯出来,至于收留人,那是万万不肯的。
本来苏晓曼也不至于落到这番田地,回家的时候父亲和弟弟都不见了,一问才知道他们听说要打仗,在早上的时候就收拾行李走了,说是去天津投奔亲戚。临走的时候还撬了她的箱子,将里面的珠宝都带走了。可笑的是,这对父子平常都巴着她,指望她出去交际能换回些钱财供他们吃喝。听说要打仗,居然丢下她跑了,连一块大洋都没留下。
苏晓曼一无所有了,而且还是被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偷光了积蓄,而且还退了房。留下的只有她的衣服和那么几只碗,最后被苏晓曼出来的时候一并砸了。
正当苏晓曼在书店门口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开了。店老板有些意外地看着苏晓曼,又发现她脚下的行李箱,似乎想到了什么,帮她提着进了屋子。
“进来吧。”
“我原来住的房子不是太好,父亲和弟弟都回天津了,我想换个好点的屋子,所以把房子退了。只在你这住几天,几天后我找到屋子就走。”苏晓曼连忙编了一个谎来遮掩自己的尴尬。
店老板没有追究的意思,只说道:“你想住几天就几天,不过只有一间屋子,你睡床上,我来睡地上。”
“我睡地上就行,反正就几天。几天后我就走,法租界的人也有将屋子外租的。”
实际上两人没有争执的必要。书店的二楼是一间很小的阁楼,除了容纳一张床之外,几乎没什么多余的地方。店老板将苏晓曼的行礼拿到了隔间,隔间其实就是一间放置杂物的地方,一些常用的衣物还要放在床头,苏晓曼的皮箱就这么搁在床头的藤箱上。
老板拿出一块白布蒙在地上,又取出多余的一床棉被铺在地上,小小的书店,也只能做到这样。
“还不知道你名字。”苏晓曼倚在门框上,纤瘦的旗袍将她曼妙的身躯包装得玲珑剔透,习惯性地掏出香烟,左手拖着右手,右手夹着香烟,仿佛就是豪门里出来的阔太太落难于此。
“我叫杨岚。”店老板头也没回,却知道她在干嘛:“以后你要是住这,最好不要吸烟,屋子小,而且点了沉香。”沉香是防止书在梅雨节气里泛潮发霉,与烟味杂着,实在不怎么好闻。
“你是做什么的,总不能靠这间冷清的书店为生吧。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总要攒些钱,娶一房老婆,方好过日子。”苏晓曼灭了烟,问道。
“卖书确实当不了营生,好在我平常还做些翻译,并给报社写些稿子,勉强度日。这么乱的年代,想要娶妻生子并非易事。”杨岚似乎并不愿意在这方面多说什么,转移话题道:“想必你还没吃晚饭,等会我烧好了一起吃吧。”
“不用,我吃不惯自家烧的菜,通常都是在饭店吃的,牛扒和香槟。不过现在外面太乱,饭店也不开门,那你去买些荤菜吧,烧得清淡点,不然我吃不惯,放心好了,以后有了钱我还你。”苏晓曼总有些拉不下面子,犹自说着。
“家里只有些素菜,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