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联合议会每月一度的全体会议如期举行,与会的议员除了各国政府代表,还有不少特兰的本土派商人。他们以民间商人的身份参与了月球的开发,并在特兰经营着各种各样的产业,发展至今,已经具有了不小的影响力。这些商人来自不同的国家,自发组成商业联盟,俨然已经成为了特兰不容忽视的又一大势力。
来参加会议的是本土派的领导人物克罗艾与其他十几名大资本家,他们要代表商人的立场参加这次的例行会议。
会议的上午的议题主要集中在商业方面,涉及到商业法规的制定与变更,资本市场的监督规范等等。其中,特兰市的扩张计划与卫星城的选址开发是这次会议的重点,这个议题涉及到太多的利益方,所以进展得十分缓慢。各方代表依次在会议上阐述了己方的观点,试图争取到更多的利益,直到中午休会,才基本达成一部分的共识。
中午,诺垣随着林威在议会大厦的宴会厅里用餐。不同于其他宴会厅的富丽堂皇,这里的装饰朴实无华,食材虽然味美,却也平淡无奇,其中似乎饱含深意。用餐的人褪去了会议上严肃的表情,面带笑容地交谈着,到处一幅歌舞升平的画面。
不知为何,今天秦怡川并没有一同前来,接替她的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年轻男人,和诺垣的交谈每句话不超过三个字。
在宴会厅的一侧,林威正和克罗艾讨论着什么问题,两人表情凝重,不似其他人那样轻松。站在他身旁的随行人员中,有一个拥有东方人面孔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来自兰和联邦,不时也会加入到他们之间的讨论之中。
克罗艾看上去就像一个典型的成功商人,他大概六十来岁,衣冠楚楚,身材高大,深棕色的头发不掺杂一丝杂色,梳理得整整齐齐,精致的领带与闪亮的皮鞋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他的品味。相比于林威的精悍气质,他给人一种更加圆滑的感觉。
诺垣站在不远处,默不作声地警戒着周围。这里的保卫工作密不透风,根本轮不到他出场,他这么做只是单纯地对政客之间的话题不感兴趣罢了。
午餐过后,会议继续。
下午的议题主要是“移民法”的咨询辩论程序。林威作为发起人,首先上台对法案的宗旨进行了解释,分别从环境、治安、就业率等角度分析了“移民法”的必要性。其后,对法案存有疑问的异议的议员,再对法案中的条款进行质疑。
令人意外的是,之前一直保持中立态度的克罗艾这次站在了反对的一方,他认为“移民法”中移民注册所要求的条件过于苛刻,这有违月球“平等自由”的原则,是对弱势人群的歧视。
而林威表示,特兰作为唯一的月球城市,具有其特殊性。等到其他的月球城市建设完成之后,可以适当放宽移民条件,暂时的限制并不等同于歧视。
克罗艾又提出,为了构建一个理想的社会而故意去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本身就是一种压迫行为。使用错误的手段,无法得到正确的结果。
林威反驳,历史上任何的变革都不可能兼顾到所有人的利益,特兰是人类走向太空的始发站,太过追求一视同仁,很可能会因小失大。
……
两派观点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斯诺迪亚的代表奥斯威尔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态度暧昧。会议就这样在激烈的争论中结束了。
离开使馆的时候,议会大厦外聚集了众多的人群,诺垣走出去一看,竟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几天前他在火石镇见过的那个演讲者。
那人与他的几个随从静坐在议会大厦大门台阶上,面朝着外面的记者,头上一条横幅上写着“拒绝区别对待,要求平等对话”的大字,似乎要趁此时机提出自己的诉求。
“大使,请从侧门离开吧。”议会大厦的工作人员好意提醒。
林威仿佛没有听见,旁若无人地从静坐的人群中穿过,朝等候着的穿梭车走去。
记者们这时才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围了上去,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林威面无表情,一直不发地往前走。
诺垣帮他挡下蜂拥而至的人群,心中不禁念叨着:“这么大的年纪,也有任性的时候。”
在他们的穿梭车离开时,记者们已经找到了下一个目标。克罗艾意气风发,在密密麻麻的镜头前发表着讲话。现在,他不仅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也化身成为了一名政治家。
在特兰的东南区域,有一片面积客观的别墅区,由漂亮的文化石筑起的围墙将其划分成一片片形态各异的私人庭院,每个庭院都配置了地下停车库与露天游泳池,还有昂贵的日光房。这里是特兰顶尖富豪的聚居地,每栋别墅的价格,即使是一般的精英阶层,也难以负担。
秦怡川站在围墙外一扇精致的铁艺门前,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响了门铃。很快,别墅里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他穿着笔挺干净的侍者装,隔着铁艺门,很有礼貌地询问道:“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我来拜访这里的主人,请你通报一下。”
“不好意思,秦逸泉先生现在还未归来,您可以留下联系方式,我们会通知他的。”
“夫人也行,她认识我。”
“那请您稍等。”男孩疑惑地看了看秦怡川,然后返回屋内进行通报。不多时,从别墅的大门走出一名贵妇人,她看见秦怡川,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怡川,是你吗?”她小跑着来到铁艺门前,开启了门锁,看着秦怡川的视线不曾离开片刻。
“是我。”秦怡川努力露出一个微笑,眼神却不太敢正视对方。
“这么多年你都在哪儿啊?都不和家里联系,你还当我们是家人吗?”声音颤抖的质问声从头顶传来。
“对不起,妈妈!”秦怡川想要鞠躬道歉,却被一把抱住。
“回来就好,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温柔的声音从耳边轻轻传来。
秦怡川回到自己生活过的房子,环顾四周,已经和她离开的时候不大相同了。不仅仅是装饰风格上的差异,似乎整个氛围都已经改变。
秦怡川被母亲牵着,坐在客厅中央的真皮沙发上,不远处有一张巨大的办公桌,那是她父亲在家办公的地方。
“玛莎,去泡一杯西式皇家奶茶,放两粒方糖。”母亲向在一旁待命的女侍者吩咐道,她还记得秦怡川小时候最爱喝的饮料。
“说说吧,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母亲将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地抚摸着。
“离开家后,我考上了兰和联邦的中央政法大学,在学校直到毕业。后来进入到联邦外交部实习,因为我是在月球上长大的,所以被派回月球,协助林威大使的工作。”寥寥几句话,秦怡川总结完了自己着八年来的经历。
“林威……原来你就在我们身边,为什么都不回家看看。”母亲责怪道。
“当年自己太过任性,现在想起来,我也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顶多数落你两句,还能把你怎么着。你这孩子,真不了解父母的心呢!”
“对不起……”
训练有素的女侍者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奶茶,秦怡川将茶杯捧在手中,嗅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
“现在你回来,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难事?”母亲担心地看着她。
“并没有,只是现在长大了,不想再任性下去了。”秦怡川微笑着回答。
“那就好,我一直担心你在外面过得不好……”母亲如释重负。
秦怡川喝下一口香浓的奶茶,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了。
秦逸泉回到家时已经入夜了。他取下眼镜,松开领带,活动活动自己酸痛的肩膀。今天的会议让他疲惫不堪,林威与克罗艾的对立让他的立场显得更加微妙了,这种变化对自己而言是利是弊,现在还不好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进入客厅的时候,他看到妻子正在和年轻的客人交谈着衣食住行之类的琐碎小事,也就没有多加注意,客套道:“欢迎光临,别见外,把这当自己家就行了。”
“谢谢,我真的把这当自己家呢。”对方的声音清脆而俏皮。
他的妻子瞪了他一眼,埋怨道:“也不看看是谁,张口就只会这句话。”
秦逸泉感到奇怪,重新拿起眼镜戴上,定睛一看,顿时僵在了原地。
“是怡川?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爸爸!”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秦逸泉双手抓着她的肩膀,仔仔细细的端详着她的面容。
“让你们担心了,真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回来就好。”秦逸泉看着多年未见的女儿,脸上已经铺满了笑容。
当晚,秦怡川的母亲亲自下厨做了不少佳肴,父亲欢喜地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限量版红酒,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成一圈,说着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这样的家庭晚餐,已经多年未见了。
秦怡川的房间还和刚离开时一模一样,挂满流苏的落地灯,书架上层叠的时尚杂志,镶满蕾丝花边的窗帘,以及贴在墙上早已记不清名字的男星海报。她坐在梳妆台前,伸手向抽屉里一模,指间触碰到一个小巧的首饰盒,连位置都没有变。
房间里很干净,连缝隙里都没有一丝灰尘,显然时隔多年,还是经常被人打扫着。
秦怡川躺倒在柔软的床上,脑袋陷入到枕头中,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中学时的时光。那时的自己,还在为同学的炫耀而闷闷不乐,为买到演唱会门票而兴奋难眠,为顺利通过考试而沾沾自喜……那时的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喜怒哀乐全都摆在脸上,任性地耍着自己的小性子。
不过,生活不可能让她一直躲在自己天真的世界里。她还记得,面对乱开玩笑的客人,她将手中的奶茶泼到了他的脸上。身居高位,却没有与之相配的素养,这让她觉得恶心。被要求道歉的自己,对父亲的软弱感到了失望,冲动之下,她决定离开这个家,远离那些金玉其外的“重要人士”,远离这种令她感到屈辱的生活方式。
于是她逃跑了。整整八年时间,断绝了与家里的一切联系,想仅凭自己生活下去。
但是,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呢?随着年纪的增长,自己越来越弄不懂这个问题。现在的自己,还能像当年那样毫无顾忌地做出冲动之举吗?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以前看不起的那类人?
人总是慢慢变得陌生呢。八年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看待世界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思绪收回,秦怡川有些担心起独自一人的毕罗塔,她拿出电话,拨通了号码。很快,电话接通了,另一边传来声音:“喂,秦怡川吗?今天没看见你,你去哪了?”
“诺垣?怎么是你?”
“今天没看见你,我担心这小子在家饿肚子,所以就过来看看。她现在和我在一起呢。”
“我今天来见我的父母,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所以没法带着她,不过明天我就可以将她接过来了。”
“哦,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这小子可比我们想得厉害多了。”
“那就拜托你了。”
秦怡川挂掉电话,不太明白诺垣话里的意思。
诺垣将卡通造型的电话放回到一旁的外套口袋中,对着头顶上晃荡着双腿的毕罗塔喊道:“你下来,咱们再比一次。”
时至今日,人类的医疗水平已经达到了极其发达的水平,不仅可以治疗绝大多数的疾病,只要大脑没有受损,再严重的外伤都能恢复如初。近年来,不少的机构已经开发出了不输于本体的义体,使得残疾人也能获得与常人无异的能力。当然,这也需要大量金钱的支持。
像骨折这样的伤,几天时间已经可以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诺垣今天没有听从医嘱选择循序渐进的复健器械,而是来到了酒店里的运动中心。
“毕罗塔,前面这堵攀岩壁,先爬到顶的人就算赢了。虽然你是女生,但是我的左臂也受伤了,没有占你便宜。怎么样,敢和我赌吗?”
“赌啊,就赌鸡排饭和蓝莓圣代。”
“全是你爱吃的,看来你胸有成竹啊。”
“那你也说说你爱吃的呗,你赢了我给你买。”
“不必了,就按你说的来。”
诺垣在最初见到毕罗塔时,她沿着墙壁攀爬逃跑的画面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如果不是因为猝不及防被电击枪击中,一般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抓到她的。作为一名极限运动爱好者,他难免有些见猎心喜。
诺垣在攀登方面称得上是专家级别,动作干净利落,无比娴熟稳健,即使左臂不便使力,速度也比普通人要快上不少。然而毕罗塔显然并非是普通人,那完全违反攀登要领的举动,就像是生活在峭壁上的野生猿猴,从一块岩石跳往另一块岩石,轻盈得像随风飘去的一样,那是任何受过专业训练的运动员都无法做出的动作。围观的人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个小个子,担心她会突然失手坠落。
他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毕罗塔轻轻松松登上了最顶端。此时,诺垣才堪堪抵达全壁一半的高度。
看着毕罗塔舔着圣代的满足样子,诺垣无法抑制住自己心中的不甘。于是,他又提出障碍赛跑的要求。这种对敏捷与反应能力具有很高要求的运动项目,可不是一般人应付得来的。
毕罗塔欣然接受,然后像森林里一只灵敏的鹿,风驰电掣地避开了所有的障碍,堪堪领先于他抵达了终点。
之后是100米竞速游泳,在一口气的时间里,毕罗塔直接从起点潜游到了终点……
诺垣终于在扳手腕的较量中赢得了胜利,至此,他对这个小个子刮目相看,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手,还有她装下十几个圣代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