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刚至傍晚，天色已经暗如黑夜，城市的灯光开始陆续亮起，点点光芒在大地上汇成一片海洋。逆着冬雨落下的方向，一只大型的气象气球开始缓缓升空。
气球的下方悬吊着一个由碳纤维制成的球形探测舱，雨水顺着气球表面滑落，汇成一股水流从气球的底端流下，击打在探测舱的顶端，然后在探测舱的表面重复这个过程。
雨水敲击外壳的声音通过舱壁清晰地传递到探测舱内，透过一层薄薄的保温材料，声音变得有些发闷。诺垣坐在舱室内的一个角落，正在闭目养神。他没曾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艾斯克弗。
他所乘坐的这个球状的物体并不是用来载人的，而是一个无人探测平台。本应装载各种探测仪器的舱室内已经被拆了个干净，只留下勉强能容下三人的空间。
坐在他左前方的贝拉看上去有些兴奋，她不断伸出手去摸摸这儿，摸摸那儿，一点都不担心这次一点保障都没有的行程。而坐在他右前方的多米尼克，正在使用自己的便携电脑，计算着大气的数据。
因为临时增加了一人，为了腾出更多的空间，探测舱自身携带的控制设备也同样被拆除，现在只能通过人工计算与手动操作来调整它的高度。这种情况下，除了相信多米尼克的专业能力，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多米尼克，我记得你是学物理的，怎么研究起气象来了。”贝拉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同伴身上。
“因为前段时间的那些事情，我必须离开物理研究院一段时间。考虑到我现在参与的项目中涉及到一些大气方面的知识，就借此机会过来学习一下。”多米尼克十指如飞地敲打着键盘，顺带着回答一下贝拉的问题。
“哦，是吗？不过你学东西本来就快，从小开始就是这样。我以前笑话你总是学些过于高冷的东西，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又高又冷。”贝拉开始搓起双手，即使有了一层保温材料，舱内的温度仍然开始慢慢下降。
从临时加装在舱壁上的测量表上可以看出，气象气球已经到达了七千米的高空，并且还在不断上升，而舱外的气温，也下降到了零下四十摄氏度。不知何时，雨声已经停止了。
“诺垣，你曾经说过你是一名极限运动爱好者，现在会有类似的感觉吗？”贝拉开启了一个新话题。
“不太一样。这更像是深海探测或是太空漫游，你深知一旦保护装置失效，绝无幸存下来的可能，但在这一刻来临之前，你只会感受到心灵的恐惧，而不会在身体上感受到危险的临近。但是极限运动不同，人的寒毛如同动物一样竖立起来，每接近危险一分，身体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变化。那种被环境挤压的感觉，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所以你喜欢被危险挤压咯？”
“大概如此吧。不是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想法，这种吸引力更像是来自于本能。”
“或许我可以尝试一下，这种危险环绕的感觉听起来挺不错的。不过，我会选择一项稍微暖和一点的运动，现在太冷了。”说话间，她抱紧了双臂。
气象气球升到一万两千米的高空，已经接近大气对流层的屋顶。多米尼克在舱壁的气阀上作出调整，气球停止了上升，在季风环流的影响下，开始缓缓朝着西北方向飘去。
舱外的气度已经降低到了零下七十摄氏度。
“嗨，孩子，你的家人呢？”坐在旁边座位上的老妇人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没见过他们。”毕罗塔从游戏中回到了现实。
“真是抱歉，我并不是有意的。”老妇人有些惊讶，连忙道歉。
“没事。”毕罗塔毫不在意地笑道。
“这么说你是一个人旅行？”老妇人继续问道。
“并不是。”毕罗塔想了想，“我的朋友和我一起。我刚离开一个朋友的家，然后去找我的搭档，他也是我的朋友。”
“是吗，有朋友真好。”老妇人感叹道。
“没错！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毕罗塔开心地说道。
老妇人从自己的行李包中取出一个保鲜盒，打开盖子，一阵寒气冒出，里面是一排排精致的寿司，洁白如玉的米饭，色彩鲜艳的鱼肉与薄如蝉翼的海苔构成了一副让人食欲大开的画面。她将盒子拿到毕罗塔面前：“要尝尝吗？这是我亲手做的。”
“谢谢！”毕罗塔兴奋地叫出声来，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整个塞入口中。冰凉而鲜美的口感在口腔中爆开，让她发出连连惊呼。
“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吧，这儿还有很多。”老妇人欣慰地说道。
毕罗塔又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桂鱼卵寿司放入口中，腮边一下子鼓了起来，同时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咽下这一口后，她开始翻动自己的行李包，很快从包中取出一个圆饼状的保鲜盒。她打开盒子，一阵热腾腾的水雾冒出，一个派放置在其中。
“这是我做的，你也尝尝吧。”毕罗塔将自己的作品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从结果上来看，阿姆斯特派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有些过于刺激了。
毕罗塔漫无目的地在宇宙客机的机舱之内走动，这种长途旅行对于她来说简直是煎熬，连游戏都开始变得索然无味。
宇宙客机外观上看起来很大，但是供乘客活动的空间极其有限，毕罗塔站在半球形的观光舱中，看着投影出来的舱外景象，觉得百无聊赖。她在这里等待了半个小时，完全感觉不到画面中的地球正在接近。
她无奈地返回自己的座位，在路过餐厅的时候，看见一对情侣走进了餐厅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通道。毕罗塔有些好奇，也跟着走了进去。
通道中有个下行的楼梯，下去之后，一道电子门拦在尽头，门边有个扫描仪。毕罗塔将自己的身份证件刷过扫描仪，仪器上方亮起了红灯，一行“不符合年龄规范，拒绝进入”的文字出现在扫描仪的显示屏上。
这时从后方走过来一个男人，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毕罗塔，然后将自己的身份证件刷过扫描仪，绿灯亮起，屏幕上显示出“欢迎光临，罗伯特先生”，同时电子门滑动打开，充满动感的音乐扑面而来。男人走进门内，电子门随之关闭，音乐也消失不见了。
毕罗塔掏出自己的游戏机，从侧面的卡槽中抽出一张微型芯片，贴在扫描仪的表面，然后双手灵活地操纵着游戏机的摇杆与按键。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仪器上的绿灯再次亮起，显示屏上出现“欢迎光临，罗伯特先生”的字样。毕罗塔取回芯片，戴上黑色卫衣的兜帽，脚步轻盈地走进门内。
门的另一侧是一条不算长的通道，光线很暗，地面与天花安装着指引方向的带状灯光，一直延伸至大厅。劲爆的音乐正是从厅内传来的。
地面的蓝色光带一直笔直向前，通往一座吧台，橘红色灯光让它在冷色基调的空间之中显得非常耀眼。吧台两侧，对称分布着不少下凹的圆形卡座，勾勒边缘的光带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圈一圈的光环。圆形的墙壁上，全方位地投射着飞机外的画面，让这个不算宽敞的大厅仿佛置身于宇宙中一般。
毕罗塔沿着中央的通道来到吧台前，她轻轻一跳，坐上了一张对她而言有些高大的椅子。
“给我一份‘蓝色妖姬’，谢谢。”毕罗塔一本正经地说道。
调酒师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礼貌地问道：“先生，能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件吗？”
“为什么？”
“我们不能给未成年人供应酒精饮料。”
“入口处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
“但是您……”
调酒师上下打量着毕罗塔，虽然他的兜帽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这样的体型与声音，让人无法相信他已经到了可以饮酒的年龄。
“好啦好啦，给我一杯不加酒精的饮料总可以了吧！”毕罗塔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现在的服务人员真是不知变通呢。”
毕罗塔找调酒师要了一根吸管，端起那杯为她特制的不含酒精的“蓝色妖姬”，开始继续她的探险。
穿过吧台，毕罗塔沿着通道一路前行，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地方，那是一个封闭的房间，里面摆放着不少奇形怪状的桌子，一群人坐在桌子前，手中拿着扑克牌，不断交换着面前的彩色圆片。
她找到一个空出的位置，大大咧咧地坐了上去。牌桌上其他的人见到这番情景，都停了下来，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不用管我，你们继续。”毕罗塔喝了一口饮料，淡定地说道。
“这个是赌客的座位，不参加赌博的话是不能坐的。”一个年轻男人说道。
“赌博……这个我知道，你们玩的这个是什么类型？”毕罗塔从其他地方听到过这个词。
“这不是小孩子应该参与的游戏，你不该来这种地方，赶紧离开吧。”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说道。
“有什么关系，他能到这里来就说明他有资格，我们这些客人凭什么说三道四。”年轻男人满不在乎，他转向毕罗塔，将规则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挑起眉毛问道：“不过，你有钱下注吗？”
毕罗塔环顾一下四周，在入口处的方向见到了筹码兑换机，她喊了一句“等一下”，便跳下座位，朝兑换机奔去。
当她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握着两枚红色的筹码了。年轻男人觉得好笑，那不过是一局比赛的下注金额，果然是个图新鲜的小孩。快点打完一局，将他打发走就行了。
这时，中年男人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不和小孩赌博”，便拿起自己的筹码离开了。
看到这幅情景，年轻男人冷哼一声“假正经”，然后对着发牌机器人说道：“开始吧。”
半个小时后，毕罗塔仍然坐在这张桌子上，她的面前放着两枚筹码，只是由轻飘飘的红色塑料片变成了沉甸甸的金色金属片。这张牌桌上的赌客已经换了好几拨，只有那个年轻男人不曾离开。
他现在两眼发红，面前成堆的筹码已经减少了一半有余，这样的损失是他无法接受的。或许应该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赢回来，但他可怜的自尊不允许自己落荒而逃。
后半段就是考验自己耐力的时候了，在以往的无数次逆境中，自己不都是靠着这样的气势反败为胜的吗？
发牌机器人将扑克发到每一个赌客的面前，男人拿起自己的底牌，心中窃喜，这一局将成为他逆转的开端。
“我不玩了。”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男人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毕罗塔将手中的扑克扔在桌面上，一手一个拿起两枚金色筹码，离开了座位。
“等一下！你现在运势正旺，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放弃？这样是很不吉利的。”男人慌忙说道。
“但是感觉好无聊哦，还不如回去打游戏。”毕罗塔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男人心有不甘地看向牌桌的另一边，在空出的座位上，一组扑克平摊在牌桌上。自己引以为傲的反攻，在那样的牌组面前，仍是毫无胜算。
毕罗塔沿着原路返回，在路过吧台的时候，又去点了一杯为她特制的不含酒精的“血腥玛丽”。调酒师为她在鸡尾酒上加了一把小伞，这让她很高兴，将其中一枚金色筹码送给对方作为小费。
在离开电子门的时候，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头看了看，那个牌桌上的年轻男人站在她的面前，手中握着一把小刀，试图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你一定是在作弊。把我的钱还给我！”他的语气中有着掩盖不了的慌张。
“你是要这个吗？”毕罗塔从口袋中掏出剩下的那枚金色筹码，“我只剩下一个了。”
“没错，把那个给我。”他色厉内荏地喊道。这枚筹码的价值比他输掉的要多得多。
“没问题！”毕罗塔爽快地说道，“不过你要拿东西和我换。”
“什么东西？”男人愣神。
“你手上的那把小刀，我挺喜欢的。”毕罗塔指着那把陶瓷折叠小刀说道。
男人疑惑不解，这种工艺品级别的刀具除了装饰之外，其实作用非常有限，价格也称不上昂贵，她要这个做什么？
他马上警觉起来：“你要拿这个去报警？”
毕罗塔靠在墙边，歪着脑袋：“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你把它清理好了给我也行。”
男人看着毕罗塔手中来回翻滚的金色筹码，终于下定决心，将折叠刀合起来，递向对方。
毕罗塔一手接过小刀，一手将筹码递了过去，交易的完成让她兴奋不已，她用欢快的步伐顺着楼梯向上爬。
“别让人看见了，那是我偷偷带上飞机的。”男人在后面提醒道。
“我知道了。”毕罗塔回答。
她来到观光舱，发现与地球的距离终于近了一点，这让她更加高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