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翻了翻，蒙洽读到给长辈们的饮食供给那部分，笑了，对薛离说：“少君，穷儒措大相毕现于此。呵呵。穷儒只怕后辈奉养不厚，老了指定每顿要有常珍、二珍、全珍。光知道少有的猎物珍贵，厚味，却不知不是养生之道。还是少君懂得此道，劝我老头子多用菜蔬。
现在后辈们如果每顿给我上熊掌鹿唇，这是爱我呢，还是害我呢？再者说，猎取猛兽，极为危险，一不小心就伤了性命，为了老头子的口腹之欲，就不怜惜后辈的性命，不仁啊。
家族里为了供养老辈，后辈恐怕天天去猎熊虎才合礼，这样的话，岂不是很快就死得只剩老头子一个了？老而不死是为贼也。非家族、国家持久发展之道。何其私也！
再者说，现在菜蔬的品种和做法越来越多，儒家礼里面常有的就那么几种，难道说，有了新菜蔬，后辈们自己吃，按老菜谱供给我老头子，才是礼？担心奉养不厚，罗列过细，反而失了从厚奉养老辈的真意啊。这部分强调一下从厚、尊重的意思就好了。罗列如此之细，过私，反而显得措大眼穷。”
薛离看了看，一拍额头，对蒙洽说：“蒙师，老人倒是很适合食珍，不过不是厚味，而是山珍——木耳、香菇等等。”见蒙洽摇头①，薛离忙道：“木耳、香菇都是能养殖的……蒙师，我知道南方有人能养殖，回头派人去南方寻找——这事怪我，一直没想起来安排。以后蒙师日常所需木耳香菇，余小子供奉。”
蒙洽老怀大慰，众人再评点了几处，删节之处心中有底，后面可以安排学者讨论，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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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离回到宫内，拜见秦赢，跟秦赢讨赏——秦赢见到镜子，确实很是欢喜，不过又担心技术外泄。
把见到镜子后大呼小叫，欢喜得又凑过来欺负薛离的戴赢毫不客气地赶走：“去，孩子多大了，还这么喜欢闹。喜欢捏腮帮，捏皋儿（薛皋，戴赢所生）去。你去看看今天晚上安排了什么（菜谱），我跟离儿说点事情。”看姐姐真有事要跟薛离谈的样子，虽然好奇，但是秦赢一副不许她旁听的样子，戴赢怏怏地去厨房了。
薛离很好奇母亲会跟他说什么，搞得这么神秘。谁知道秦赢一张嘴：“离儿，你的那两个小侍女，就是袭人和晴雯，你究竟怎么想的？”雷得薛离外焦里嫩。
“母亲……”薛离傻了。“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孩儿的年龄，母亲还能不知道么？”
秦赢苦笑：“离儿，按道理呢，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是你不一样啊。你是嫡长子，你父亲也准备后年上雒前立你为大子（世子），关键是，没有哪国的大子跟你一样，拥有如此大的权力——只要你父亲不反对，从你八岁起，你就可以任意调动资源。你想到什么没有？”
薛离愣了：“呃……母亲的意思是？”
秦赢苦笑：“离儿，虽然你自幼聪慧，尤其是这四年里，已经做了很多事，很多公卿都比不上你。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今年才十一岁，四年前才八岁，那时候是你需要什么由宰（大管家）替你张罗，后来是你需要什么，你直接吩咐各位公卿官员——从来没有人拒绝过你吧？你连大子的仪式还没办呢！
宰（大管家）是因为你父亲的吩咐，公卿们呢？你父亲上雒，让你监国那年不算；其余那几年，你父亲也不好开口吩咐公卿们，任你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儿调度吧？那他们为什么还听你的？”
薛离心说：难道是因为我做的都是对的？我自己知道方向，但是公卿们显然不能预判，那他们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每次折腾都能折腾出花来？每次有收益都会扩散下去大家均占？不可能，这些都是政治人物，光靠这个，远远不够。
而且很有些是损害了公卿们的利益的，虽然都有补偿，但基本都是事后补偿，那之前他们为什么也不反对或者反对不激烈？关于技术这一类，除了梁成和涂果算是真正懂行的，明白我真正的作用，其他人无非是觉得聪慧而已。但是也很有些事情，牵涉到政治、体制的，我也插手了，这些可都是他们熟悉的领域——是啊，他们怎么也纵容我呢？尤其是父亲，正当壮年，我插手政治，大忌啊。为什么父亲也在暗中支持？
父亲不是郑公，搞克段于鄢那一套。这种支持是真的，我能感觉出来的。
薛离疑惑了：“母亲，那是因为什么？”
秦赢叹口气，离儿还是太小了，说道：“你父亲曾经跟我说过，薛国因为没有君主在王室担任卿士，数百年无法扩张不说，最后导致封地被夺，沦为附庸。”薛离点头，表示知道——要不是我开始折腾，薛国哪来的财物和底气摆脱附庸地位。
“所以薛国君臣有一个计划，利用王室东迁后的衰弱，朝觐王室，摆脱附庸，扩张国土——第一步已经做到了。”薛离点头，这个虽然没人跟他说，但是他很清楚，实际上他也在暗中推动，走到这一步。
“第二步就是，你父亲再次上雒时，争取留在王室任卿士，帮助王室复兴的同时，再次提升薛国的封爵和封地，甚至取得征伐大权，从而立下殊勋，象周公或者姜太公那样，为薛国立下千年基业。”薛离点头，虽然不完全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条路，不过这条路好像更加现实，也容易借势实现，似乎比自己原来想的独立奋斗要高明不少。
“实际上，在你刚开始折腾养鸡和烧石灰的时候，这个计划已经确定了。不过我也是刚刚知道。”秦赢叹息一声。如果不是后年就要上雒，薛侯将留在王都，恐怕都不会说与我这个正妻知道。
薛离想了想，原来那时候国力还很匮乏的时候，已经定计了。自己折腾出来的财富，只是让他们实施的时候手头宽裕罢了——自己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怎么总是习惯于忽视当下人的智慧呢？这可是中国文明即将进入最辉煌的年代啊。人才准备已经就绪，可以说人才遍地，而且都是大才，自己怎么敢凭借一点科学技术，就开始藐视春秋人？吃了好几次亏了还是不能摆正自己的心态。
薛离一边自省，一边盘算——原来，从那时起，就把我当作培养对象了，还好，自己这几年表现得不错，虽然有些地方表现得过于活跃，比如科技方面，我说怎么每次把发明推到梁成涂果他们身上，他们没有表现出这时代人的道德感呢，应该是他们主动帮助遮掩了。没有传出妖孽的说法来，真是万幸。
政治方面，春秋人都普遍早熟，估计也就是认为我睿智老成，了不起也就是认为，小小年纪看问题已经比较周全深远罢了——其实睿智深远都不是本身的能力，只是知道历史的方向而已。对于这个时期超卓的人物来说，我还远远够不上妖孽。
既然是在培养我，而且好像还是上下都对我比较满意的样子，母亲跟我谈袭人干什么？
哎呀，不好了，袭人小命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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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白了原因，薛离一头冷汗。
都怪自己安排袭人去做那些需要严格保密的工作，比如香皂，现在的东珠、镜子……袭人比自己还大两岁，再过两年十五岁及笄，二十岁就要嫁人。
而自己那时候才十八岁，要到三十岁才能结婚，就算薛国现在降到二十五也没用——自己的正妻肯定是要娶诸侯之女，那还是要到三十岁。
那时袭人已经三十二岁了，绝不可能安排袭人拖到那个时候的——这是严重的不仁行为，父母公卿都不会允许。尤其是自己作为一个他们都满意的少君来说，更不会允许我有这样一个不仁的名声。拖肯定拖不下去。
等到袭人二十岁，自己就纳了她呢？十八岁纳嬖人入房，自己的弟弟薛皋估计可以，最多被骂一句荒唐。可是既然都在培养我，那么也绝不会允许我有这个少年好色的名声。
干脆，请父亲纳了袭人？不说袭人二十岁时，父亲已经五十岁。仅仅袭人在我院中，就不可能。
怎么才能救袭人、晴雯的性命呢？
一瞬间薛离考虑了好几个方法，都不能解决保密的问题。秦赢看着满头大汗的儿子，知道儿子明白了，目光中全是怜惜，但是她无法多发一言。
薛离想恳求母亲，抬头一看秦赢的目光，就知道母亲不会也不能帮助自己，这件事只能靠自己了。说起来还要感谢母亲的提醒，早想到这个问题，还有希望。如果再等两年，袭人、晴雯一旦及笄，恐怕就会被立即处置了——虽说宪法……但是谁会是首告呢？宪法的生命权，无法保证她们的性命。
薛离暂时无法，只好对秦赢请求：“母亲，袭人和晴雯，我会马上把她们调回院中，她们手上的事务，母亲安排合适的人接手吧。至于她们的安排，容我再想想，至少在她们出嫁之前……母亲，袭人晴雯的事情都怪我欠考虑啊，不该如此屈她们啊。母亲，我犯下的错，怎能让两个弱女子承担，而且是这样的代价？今后谁还敢追随我？”
秦赢叹气：“离儿，我只是提醒你罢了。母亲也不忍心，可是这样的机密是绝对不能外泄的。算了，他们出嫁之前，也不必回你院中，就都跟着我吧。”薛离大礼拜谢母亲。秦赢叹口气把薛离拉起，告诫道：“离儿，马上就要被立为大子（世子）了，以后做事情要谨慎啊。”薛离重重一点头。
薛离心事重重回到屋中，盘算着这事去求父亲没用，薛侯只会当作是一个考题。最后还是要看自己怎么解决。坐视不管，显得自己心太忍，仁爱之心不够。还好母亲提醒了，还有时间。
去询问蒙洽这个老狐狸？若仅仅是内院之事，蒙洽肯定不会搭理，牵涉到机密，蒙洽会想办法的。但是去询问他合适么？会不会暴露出自己心太软、决断力不够的弱点呢？
纪舒实际上是最有计谋的，可是这家伙太腹黑了。他的计谋极可能表面上很好，实际上还真不知道会把人坑成怎样。梁成还是算了吧，他就是一个典型的技术男——且慢，是谁点醒他主动帮我遮掩的？没用，梁成绝不会承认他是在帮我遮掩的，更不用提让他说出点醒他的人了。
宏叔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保密问题也解决了，人也留在宫廷内。宏叔自己不善经营，也不存在公廷财力转移到小宗的问题——但是这总是个隐患，虽然自己还有很多赚钱的门路，但是父亲母亲不知道，而且也不会认为这是最善的方法。
不过，起码这是一个备选的方法，至少可以保住袭人晴雯的性命，而且还有一个好归宿——爱情？这玩意在民间可能还存在，在宫廷纯粹属于传说。
设立宫内女官制度？这样袭人晴雯保守机密和她们的婚嫁就不牵涉了。自然可以婚嫁自由，还不会危害到她们的性命。
时机不成熟，需要先进行妇女做工的普及工作，嗯。实际上早就开始了，但是规模和名义上不够鲜明。应该通过比如成衣工坊的女工上下班，带动纺织工坊等大量使用女工，最后形成风气，再通过报纸——不等了，回头就办起来。
等大家都习惯了女性工作，再设立宫内女官，那时就顺理成章了。而且还可以取消内寺（宦官）这一个非人性的制度。
是的，就该如此。来到这个时代，好不容易推出了一个脆弱的宪法和独立的司法体系，怎能还想着用权谋来达到目的，这个奴隶制下的传统思维？
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杜绝这种万恶的政治传统和思维方式。怎么能事到临头，自己也为了方便，堕落至此？
①古时木耳香菇都靠自然采集，其珍稀程度类似于现在的天然虫草。蒙洽摇头是说哪能以此珍稀之物，作为日常奉养——那是刁难后辈了。木耳的人工养殖大概到宋末才出现。香菇更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