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军要去当兵了”，这个消息在川东北这个平凡的小山村——杨树湾传开来，犹如平静的水池投入了一块石头，顿时泛起阵阵波澜。“去火热的军营回炉锻造，重新铸为一块好钢”。这句话是一向疼爱他的干爹老赵头说的，言下之意就是他这块毛坯前面出了些瑕疵，走了弯路，对此话龙军只有苦笑。
龙军的学习天赋很高，从上小学一年级起，他就展露出惊人的才华，每一学期他都当之无愧的坐在全年级第一名的宝座上，从不曾有半分动摇。班长、少先队大队长、团小组长，这些职务一直伴随他走过了九年的义务教育。左邻右舍每次教育自己的孩子，口头禅都是：“你看看谁谁家的龙军，多有出息，你给别人舔腚别人都不要你”。如果不是陈红梅的出现，也许这些光环将一直笼罩他，直到他进入某某师范学校或者某某中等专科学校。
可是，这个“如果”偏偏在他最关键的一年出现了。
陈红梅是一个从外地回来的复读生，她的家也在这个古老的小镇，只是她的父亲一直在外地工作，她随着父亲在外地念书，只是三年初中满了，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时候，她很不幸给挤下来了。91、2年上大学对于川东北这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来说，是特别的可望而不可及，因为供养一个高中生对家境一般的人来说非常不容易，那么中考能够上个师范、中专就是一件特别有出息的事儿，不仅意味着本人改变了命运，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对于家庭来说也是十分的光荣。所以，初中毕业考不上继续复读似乎也就成了惯例。有的人初三反复的读、考，总是期望能如范进般咸鱼翻身，直到心头的那一点点念头彻底断了才作罢。龙军初三时后面一排的李卫就是一个例子，弟弟都结婚生小孩了，李卫还在初三这一级苦苦奋斗N年，眼睛搞成高度近视，头发也如一些中年人般呈现花白。
陈红梅还不是，她只是开始复读第一年。因此，她很阳光活泼，青春四溢，然而，溢出来的青春却泛滥成了灾。很不幸，我们的龙军成了最严重的受灾户。
龙军虽然喜欢看琼瑶阿姨的小说，但他之前一直紧紧地关闭着自己的感情闸门。因为他明白，这道闸门如果他一旦松开，就如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一样，将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尽管他周围经常有漂亮的女同学向他示好，但他都巧妙地与她们保持着距离。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holp得住。
好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龙军只知道自己越来越喜欢关注陈红梅的一举一动，他不再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每天的眼球都随着陈红梅的身影在转。两人眉目传情，上课小纸条乱飞，下课寻找一切机会钻到一起，说不完的悄悄话，似乎所有的精力都在对方身上。热乎这头就冷了那头，龙军的功课逐渐走向下坡。父母、老师想尽一切办法，可惜都没能阻止早恋的发生。于是乎，龙军尝到了少年荒唐的第一个苦果，他在中考的时候以五分之差名在孙山外了。
消息传来，一遍哗然，大家纷纷感到不可思议，可是活生生的事实摆在那里却不由人不信。没能实现鲤鱼跳龙门的愿望，父亲龙爱国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想打他一顿，可孩子这么大了，搞得不好会逼出事，不管吧，他又能做什么呢？夫妻二人合计来合计去，还是找孩子谈谈吧，如果早恋能断了就还是送他去上学。
“小军啊，你现在才十六、七岁，这么早就开始谈婚论嫁，也太急了点吧”，龙爱国盯着儿子，缓缓地问到。
龙军头耷拉着，一声不吭。
“我们祖祖辈辈都在农村，天天围绕那一亩三分地打转，老天爷高兴了，风调雨顺，就多收点，不高兴了，连吃水都成问题，你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日子你难道不觉得苦吗？”
听着老爸的话，龙军心里也十分迷惘，是啊，农村有什么好的，种点地都要靠人工畜力，靠天吃饭，找点钱是那么困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点粮食，喂几头肥猪，难道他以后就要和自己的心上人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吗？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可是让他和陈红梅分手，他又不能接受，曾经海誓山盟，一下子说断就能断吗？人怎么能这么无情无义呢，“我该怎么办？”他在心底不停地问自己。
“你现在还小，学习成绩以前又那么好，有基础在，就不要再和陈红梅来往了，好好上学，考个好学校，奔个前途行不行？”看着儿子低个头无动于衷，龙爱国心头的火噌噌地向上窜，声音一下子也大了许多。
一看丈夫这架势不对，坐在一旁的龙母赶紧一边对龙父施眼神，一边对儿子说，“小军，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给我们说说啊。”
说什么，说和陈红梅分手，以后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现在能糊弄过去，可是自己能做到吗？说打死也不分手，这话能出口吗？
对于儿子一言不发，龙爱国感到十分愤怒，打理这个家容易吗？夫妻两人带两个孩子，龙军是老大，还有个女儿。他本人在保宁市（县级市）上班，每天的工作很繁琐，妻子在农村带孩子，家里没有什么劳动力，他是两头跑，忙完这头忙那头，就指望儿子能有点出息，从农村奔出来，可如今儿子这个态度让他感觉到自己所有的希望在那一瞬间都无情地粉碎。
“你今天必须拿出个态度出来，是要上学还是要恋爱？”
“你不要不说话，到底怎么办？”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说啊。”
父亲的步步紧逼，并没能撬开儿子的嘴，坐到半夜，一家人不欢而散。
龙爱国一看两人的恋情断不开，上学是没有什么作用了，万般无奈，求爷爷告奶奶，托人帮龙军在保宁市找了家工厂，把他送了进去。不到三个月，因为段长批评他，让他把精力多放些在工作上，不要天天光卿卿我我，他一气之下，直接闪人。
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之后，龙军和几个老表合计一起外出打工，去了遥远的广东。龙爱国一想起儿子曾经那么优秀，如今却流浪在外，很是伤心地哭了几场。可没等他眼泪擦干，儿子又送给他一个惊喜。
他居然从广东两手空空回来了。
龙爱国被气得仰天长啸，怎么办？
此时恰逢冬季招兵工作开始了，一家人一商量，逼着龙军去入伍。从龙军的内心讲，是打死他也不愿当兵的，那么娇滴滴的小姑娘他怎么忍心舍弃呢？本来这段恋情就不被看好，又经历那么多的波折，眼下没有一个人支持他，周遭有那么多的狼群在虎视眈眈，说什么他也不想去。可是回头一想，如今自己高不成低不就，什么事业也没有，有的只是卑微和底层，她就是愿意嫁给自己，生活的压力也会让曾经不离不弃的诺言走着走着就忘了。
算了，当兵去吧！
就这样，在很多人的努力下，他终于拿到了入伍通知书。
2
家乡的山，家乡的水，家乡的父老乡亲哺育了自己，如今要离开家乡去远方了，一想到要好几年才会回来，龙军就有些伤感。这些天，龙军没什么事就在附近的地方转转，有人就摆摆龙门阵，没人就一个人发呆，想想心事。
想些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回首过去吗，路已至此，想有什么用呢，如果世界上有卖后悔药的话，龙军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去买。通过近一年的闯荡，龙军已经明白，自己以前也许是真的荒唐，男人应该先立业后成家，不应该那么着急，如果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感，不陷入早恋的泥潭，生活也许完全会是另一番模样。
想感情吗，他更是迷惘，两个人的海誓山盟尤在耳边回荡，可现实的残酷却已经露出狰狞的面目。父母对这段感情本就不支持，只是考虑儿子的坚持他们才没有再说什么。但陈红梅的父母一看龙军闯荡了一年什么出息也没有，就改变了以前支持的态度，利用在城里做生意的便利，张罗着要给女儿介绍对象。媒婆和她妈妈当着他的面毫无顾忌地谈着对方条件，对此，龙军根本没有办法反对，只能寄希望在陈红梅的坚持上。可如今他又要远行，好几年都回不了家，他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情再深，恩义再浓的朋友，天涯远隔，情义，终也会慢慢疏淡。不是说彼此的心变了，也不是说不再当对方是朋友，只是，远在天涯，喜怒哀乐不能共享。遥远得只剩下淡淡得问候。那情义也就会如天边的云彩，不经意间飘散。“我们的爱也会飘散吗”？龙军在心里不停地追问自己，却无法找到答案。有一种爱叫做寂寞，因为一个人为爱走过的路；有一种爱叫做凄苦，因为爱的路上总会遇到猛烈的暴风雨；有一种爱叫做迷糊，因为看不清楚爱该走的路。也许他们的爱就是迷糊吧。这世间万千滋味早有先人尝遍，读过多少警世名言，我们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重蹈覆辙。走他们走过的路，受他们受过的苦，犯下同样的错误。
想多了龙军就很烦，好在属于他个人的时间并不是很多。知道他要走，亲戚朋友们都还来送行，这个送几十元钱，那个送点鸡蛋什么，家里为此接连摆了三天席。来的人有叹息龙军误了自己的，也有鼓励他到部队好好干，争取有出息的。对于他们的话，龙军是一一应承下来。无论这些话中不中听，但无一例外都包含着说话人对他的真心祝福，这份情他不能不感激。
临行前一傍晚，冷风骤起，吹着窗外落叶沙沙，像是冬雨将至，果然一会儿天空就飘起了濛濛细雨。雨下得不是很大，打在干净的石阶上，少了很多音乐般的音响。想着明天要离开，龙军就想和邻居们告个别，在发小的陪同下，他们打着手电出了门。走在路上，冷冷的雨扑面而来，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树树草草、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一直以来，龙军都特别喜欢小雨，雨中漫步他觉得特别有诗情画意，可是今晚这个雨，这种安静，却让他倍感凄凉、冰冷，只有偶尔狗的叫声会划破夜色，提醒他目的地到了。因为寒冷，庄户人家冬天一般都睡得很早，走了一大圈，家家户户都是关门闭户，龙军只好在院子外和他们打招呼，听他们热情的祝福，然后一一告别。
1993年12月2日这个落满霜冻的早晨，对于龙军来说是那么的不寻常。因为他就要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杨树湾，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开始一种陌生的生活，“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
在武装部，龙军他们统一换了新军装，由于个子小，龙军想找一套合身的，结果管仓库的挑选了半天给他拿了一套小的，他穿上还是有些晃晃荡荡，没办法，谁让他身体瘦弱呢，考兵时为了体重达标，他可是喝了不少水，就那样还差点，只是查体重的是陈红梅的舅舅，他悄悄的给放了行。
龙军这行人共有九十多人，目的地是A国的西北边陲。在接兵干部的吹嘘里，那儿长满了中国现代作家茅盾笔下的高高的白杨，有着古大侠小说中的大漠孤烟，美丽的少数民族姑娘有着长长的辫子，异域风情十分浓郁，去那儿当兵就好象出国一样，令人十分神往，好多人想去去不了。
因为远，要先坐客车，再坐火车，然后还要乘坐飞机才能到。一听坐火车飞机，对于龙飞这群从小在山沟里长大的孩子来说，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新鲜刺激，简直不可言喻。院子里的王奶奶，她已经近80高龄了，一生中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去了一个靠近县城的镇子，尽管县城离那镇子咫尺之遥，她一生都没有跨过去那一步。现在他们要穿省越县，坐火车飞机，去一个和杨树湾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这该是一种多么幸运的事。在这样的兴奋劲之下，离家时的那一缕淡淡的离愁似乎也悄然远去。
车辆在路上不停的颠簸，穿过一个镇子时，大喇叭里龙军很熟悉的一位女歌手正声嘶力竭地唱着一首原本熟悉的歌：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车辆前行，歌声远去，龙军也慢慢进入沉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