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宁现在很难受。
胳膊就像被人拧断了一样,裂骨般的疼痛,后背和腰部火辣辣的,像是被沾着盐水的鞭子抽过,牵连着全身,似乎心肺也跟着疼,而呼吸就像是要被疼痛勒断了一样,喘不上气起来,全身难受的要命,压抑得使人崩溃。
入耳的都是乱七八糟的杂乱声音,怒骂声,痛哭声,愤怒嘶吼,可怜的哀求声……
夏知宁下意识的想动一下身体,奈何完全使不上力气,整个人软弱的趴在地上,喉咙像堵了东西,一股浓厚的血腥味直冲脑门,冲击着她的神经。
她的肚子也在痛,腹中肠胃绞痛难耐,胃里的酸水翻涌着要涌出喉咙,那种感觉像是要把肚子里的酸水都要呕出来,但腹中却是空荡荡的,难受的要命。
夏知宁熟悉这种感觉,这是饿的心慌。
周围的嘈杂声愈发清晰,夏知宁死气沉沉的俯卧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动弹不得,感觉着自己的身体时不时被人粗暴的拽两下踢两脚,又被另外一个人用手臂死死压住。
夏知宁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她现在感觉自己像一只死狗,任人宰割。
她此刻真想跳起来看看到底是谁在她头上作祟,顺便扭断那人的脖子……
“你还以为你是陆家的贵公子哥呢!还要个丫鬟伺候你吃喝,老子跟你说,你他妈现在跟个臭要饭的没什么两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拿了这二两银子给老子滚蛋!”
“我说了我的丫鬟不卖!出多少钱都不卖!你们滚出去!”
“嘿!没了少爷命还有少爷脾气!把他拉开!把地上的小丫头带回去!”粗犷强壮的中年男人边说边指挥身后的小厮上来抢人。
“你敢!!”粗布麻衣的瘦弱少年怒吼一声,身体前扑,几乎整个上半身全部压在少女身上,手指死死扳住少女的身体,硬是不撒手,声音沙哑道,“宋大娘过来帮忙!快点!”
一旁年纪大的妇人瘫坐在地上不动,表情愁苦,抹着眼泪劝慰着少年,“小少爷,撒手吧,把惜惜卖了吧,咱们……咱们没钱了,多了惜惜也养不起她了……少爷,撒手吧……”
少年口中的宋大娘上前来,企图扳开少年护着少女的手,“放手吧……小少爷……”
少年血红的眼睛朝宋大娘一瞪,双手扳得更紧,哑着嗓子道,“宋大娘你!你滚开!卖了你我也不卖惜惜!你滚开!”
又是一顿疯狂的抢夺,一边是七手八脚的小厮,一边是狠压着身体的少年,夏知宁被两方力量左右撕扯着,折腾的她骨头都快散了,疼痛更甚,但意识却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了。
“小兔崽子!大了你的狗胆!”带头抢人的中年男人终是不耐烦,一声怒骂,抬起一脚踹向少年的身体。
咣通一声,少年被男人踹飞出去,后背撞上地面,少年胸腹一痛,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身上的粗布衣料,宋大娘赶紧连滚带爬扑跪过去扶起少年的身体,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外掉,声音哀切心疼,“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夏知宁忽然感觉身体腾空,整个身体似乎被一人提溜起来,身体上方传来男人粗犷雄厚的声音,朝着少年的方向骂道:“不知好歹的狗东西,迟早弄死你!”
“走!”男人朝少年啐了一口,粗壮的手臂把夏知宁瘦小的身体往肩上一扛,招呼其他人走了出去。
夏知宁的肚子正好顶在男人的坚硬的肩膀上,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她难受的皱了皱眉头,感觉喉咙有些发苦。
“呸!”少年吐出一口血沫,带着凶狠的力道推开宋大娘的身体,恶狠狠的盯着男人走远的背影,咬牙切齿。
“……小少爷……”宋大娘又爬上前来,掏出破旧的手帕试图给少年擦干嘴角的血迹,却还是被少年毫不留情推开。
少年瞪着血丝布满的眼睛,眸中带刀,像狼一样,恨不得把宋大娘碎尸万段,“滚开点!拿着你的二两银子离我远点!”
宋大娘扯着手帕捂住嘴哭的凄惨,十分委屈的哀怨出声,“少爷…我是为了你好啊……惜惜去宣府做个丫鬟还能好好的活下来…让她跟着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啊少爷……”
“你心中所想我还不知道吗?!”少年双眼通红,声音里带着极大的恨意和恼怒,一语道破宋大娘的心思,“你不就是嫌弃惜惜是个累赘么!”
宋大娘也委屈,眼泪止不住的掉,“少一个人少张嘴……这二两钱财还能撑得久一些……少爷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好一个为我好!”少年胸中闷痛,狭长的剑眉痛苦的皱紧,脸上的表情也不知自嘲还是苦笑,或者两者皆有。
“我也是个累赘,你怎么不把我扔了?!”少年突然朝宋大娘怒吼出声,然后不顾对方惊讶的表情,喘着粗气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
猛然间被少年吼了一声,宋大娘被吓了一个哆嗦,回过神来就看见陆阙脚步歪歪扭扭的朝门口走,她带着哭腔颤抖着问,“少爷……你去哪里……”
“不用你管!”陆阙没回头,趔趄着迈出门槛,清瘦的身形看起来随时要摔倒的的样子。
夏知宁被男人粗鲁的扔进大铁笼子里,身体撞上笼子底的铁板,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立刻引起来许多人的惊呼,躲在角落里的人却没一个敢上前扶她。
后背撞上硬物,夏知宁身上疼痛更烈,不过终于意识清醒,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喉咙一闷,呕出一股鲜血来,四周又掀起一阵细碎的惊叫,紧接着传出略显惊恐的微弱哭声,像是女孩子的低声呜咽。
将堵在喉咙里的闷血吐出来之后,夏知宁感觉舒坦多了,她提起精神睁开眼皮,看见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十五六个女孩子,年纪一律都不大,貌似十一二岁的样子。
她们衣着破烂,个个都像穷苦家的孩子,不过都长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团抱在一起像一窝受苦受难的可怜兔子,惶恐的眼睛可怜兮兮的。
夏知宁眼珠转动,打量了四周,发现她和她们正被关在一个巨大的兽笼子里,正被一辆马车颠簸着前行,空气里充满了铁锈和腥臭的味道,夏知宁闻起来有点反胃,连忙支起身子捂住胸口呕吐起来,可呕出来的只有混着血丝的酸水。
这个身体饿了太久了,胃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饿的胃部直抽抽。
“……喂,你们……”夏知宁抬起头望着躲在角落里的女孩子们,声音沙哑道,“谁有吃的……”她扶着笼子坐起来,后背倚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整个人有气无力的瘫坐在那里,与那一群畏缩在一起的女孩们隔着一段距离,眼睛正大光明的看着她们。
起初没人动,后来有一个女孩窸窣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巴巴的干粮,咬着牙使劲掰了半块,将一块大的又塞进怀里,拿着剩下的半块,眼睛看着夏知宁,声音弱怯说道:“我有。”
“谢谢。”夏知宁盯着女孩手里的干粮,半天就见女孩手掌拿着干粮,却迟迟不见她递过来,夏知宁皱了皱眉头,朝她扬了一下下巴,沙哑道,“扔过来。”
女孩抿着唇,抬手将干粮扔在了夏知宁的怀里,然后立刻把手缩回去,又重新和惶恐不安的女孩子们抱成一团。
夏知宁拿起干粮咬了一口,干粮硬巴巴的,就像暴晒了很多天一样,夏知宁一口不但没有咬下来,反而被咯的牙痛。
夏知宁嘴巴含着干粮,用唾液不断湿润着,待干粮泡软了然后混着口中的余血咽入腹中,那滋味并不好受,但终归也比饿死强。
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都吃过虫子和生肉,就那时的情况比现在艰难多了,在没有食物的干旱沙漠或者湿润阴热的热带雨林,有时只能靠着喝自己的鲜血活下去,现在的这块干粮倒是比虫子和生肉好吃多了,更何况此刻也容不得她挑剔。
不到半个巴掌大的干巴饼子被夏知宁吃完,胃里倒是好受了些,但还是浑身疲乏,不过力气倒是能使出一些了,就这么休息片刻,夏知宁的意识完全清醒了。
夏知宁突然意识到,原来,她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