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殿位于南山半山腰一处空旷之地。
当年老祖宗选址时,是喜欢这半山的视野。
沉香殿有句名言:“始于中庸,终于中庸。”
多少年来,修炼的沉香门人们皆遵守此道。
若有不遵守这中庸之道者,必被赶出师门,从此由沉香门里除籍。
对于此,大家都认为是一种耻辱,因此,宁愿谨记中庸之法。
这中庸之法,在沉香门里,有一套可行的法则,例如,练功不可过激,亦不可过于逞强,一切皆需顺其自然。
再,引伸到待人接物,亦是如此,门人间需恪守礼仪,遵循有礼之道。
这中庸之法,让沉香门人谦恭有礼,从不惹事生非,即或在外与其他派别有纷争,亦会再三谦让,以德服人。
而沉香门内高人甚多,自以风范服众,久之,其他木香派别的人也颇为敬重沉香之法。
数千年以来,沉香殿在木香界的地位一直稳重。
卿如返回沉香殿时,夜色已临。
前殿的西厢房亮着灯。卿如去瞧了瞧,那人紧闭了眼,依然熟睡着,皮肤干裂的状态维持在发现他的时候,没再继续加深。
卿如轻叹一口,吩咐门人夜里多加留心,自是回了自己殿内。
一夜不曾睡好,到得凌晨3点,卿如醒来,携了清露瓶去南山顶上。
夜里爱鸣的细纹虫还在鸣着,它那声音像冬雨落在空谷里,叮咛咚,很是优美。
这些细纹虫,有着通体的碧绿色,修长的身躯,蜂腰一般的腰肢,细纹是淡淡的金色,像金丝一般嵌在蜂腰以下。
到得冬季时,它们便飞进沉香后殿,沉睡一个冬天,到春天时再飞到野外,交配产卵。
夏天时,这细纹虫就化做浑身绯红的蝶,飞回沉香后殿,供沉香殿主差遣。
它们可以携带异香,将人迷晕,然后带回沉香殿内。
可以说,这些细纹虫是沉香殿的家宠。
卿如很喜欢这些可爱的虫子们。一声唤,便哧溜溜飞来,一声唔,便优雅地飞走。
听得卿如在夜路里走着,几只细纹虫乖巧地跟随着,不近不远地。卿如一个调皮,故意飞驰起来,虫儿们也快速扇动碧绿色翅膀疾飞着。
卿如又故意慢下来,虫儿们也慢下来。
卿如笑起来。
从小在沉香殿内长大,只有这些虫子最爱与她玩耍。
大凡能继承沉香殿主位置的人,是从出生时便定下的。
一旦确定,便是要住进沉香后殿,修习沉香之术。除了见见师父,与服侍的门人,卿如便算得一个孤独的人。
所以,只有这些细纹虫是她的宠伴。它们也甚通她的心意,一颦一笑皆有反应,好不利落。
南山顶上皆是石头,石头缝隙里长着无数清松,那晨的清露皆在清松上。
卿如将那清露瓶对准了清松林,念了口诀:莫伊沫多,清逸呀。大沽拉呀,封庭侯。
念闭,只见松间清露脱离清松,一粒粒划着优美的弧线飞进了清露瓶里。
这清露瓶也是能装,足足装了半个时辰。眼见清晨的太阳从东边升起时,才止了。
卿如携了清露瓶,返回沉香殿。
天色尚早,整个沉香殿笼罩在朦胧的晨光里,虽然安静如婴儿,却是也能闻得早起练功的门人的声息。
卿如微笑着,走进前殿西厢房里。
男子早已醒了,但身体起伏不定,并且伴有稍粗重的喘息声。
卿如探了探男子的脉息,极其微弱。
木桶已准备就绪,卿如将清露倒入木桶内,吩咐门人将男子衣衫褪尽置于木桶中。
如此赤体泡了一天,执香长老来报告说,下肢干裂已大好。
卿如甚喜。
第二日照例早早起来,取了清露,返回沉香前殿,倒入木桶中,再让门人抬进西厢房,将男子重新浸泡。
执香长老到晚又报,下肢皮肤已恢复如常。
卿如欣喜。
第三日照例,到晚执香长老来报,称水色乌青,大约正排出毒素。
第四日,水色淡黄。
第五日,水色如常。
第六日,脖子处牙印愈合。
第七日,执香长老带着这男子进了殿内,来拜谢卿如。
男子去了那中毒的乌青色,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蕴积着轩昂之气,双目清亮,鼻梁挺直,双唇紧闭,似是有些细微的忧郁。
“殿主再生之恩,伏依如何可报?但请殿主吩咐即可。”
男子跪在卿如面前,以双手扶住卿如小腿,吻了卿如的脚三次。
这是修行界最崇高的礼仪。
卿如受宠若惊,微笑着,扶起对方,注视着眼前这名叫伏依的男子。
“伏依大师看来也是修行人。只不知属于哪门哪派?”
“伏依师承洛迦门君凰上师。”
“噢,原来是凤翔一派。”
这凤翔一派,属于飞禽类精灵,而君凰的洛迦是这飞禽里最接近神的一门。每一千年,十字天门会打开一次,接迎新生的初灵魂到达人间。
十字天门打开时,洛迦门的弟子们便要守在这天门侧,迎接怀抱初灵魂的天使们,并负责将天使们护送到达每个初灵魂投生的地点。
“是。”伏依颌首而应。
“救大师乃举手之劳,大师不必放在心里。那日在静花池畔,大师为何半截身子在水里,照理中毒后,该在岸石上才对。不然,大师的伤也不至于如此严重,需要7天7夜才好了。”
卿如款款而谈,双眼一直不曾离开伏依。
伏依抬起眼来看卿如时,也不禁微微动容,好一双热情似火的丹凤眼,眼风里尽是妩媚之气。
“殿主,叫我伏依即可。在下修为甚浅,当不得大师二字。那日,我是欲换静花池中的牡丹露。我中毒之时,手中的牡丹露掉落池中,所以欲下池去拿,谁知运功毒发,以致刚下池便不知人事。这事,是我不对,本是要拿牡丹露救人,谁想,没能救到。”
“你拿牡丹露救何人?”
“西崖镇的何霜儿。她因误服了唤尸毒,导致白天全身僵硬,夜里兴奋。已有月余。她家里人只知把她关起来,不敢告诉他人。我路经西崖镇,察觉她家有异样,敲门进去,道明缘由,她家人才敢告诉我究竟。我寻思着这静花池的牡丹露可解这唤尸毒。我也知道巫莎一般需要以物易物,所以取了雪山熙草与她交换,没想,草上余有尘毒。唉。”
“没事,没事,都好了。不是吗?昨日我去找过巫莎了,她已解去尘毒,还把牡丹露给了我。这,你拿去,快去救那何霜儿吧。”
卿如将药瓶递与伏依。
伏依看着卿如,心下甚是感激。
“多谢殿主,容我去去就回。”
一转身,白衣消失在殿外。
卿如瞧着那白衣消失处,微微一笑。
“到底是凤翔一派。论快,是无人能及的。”
果然,只一刻钟,伏依已回到沉香殿里。
“大师真够快速。那何霜儿无事了?”
卿如微笑颌首,请伏依行至内殿用膳。
“那何霜儿,已无事。”
“那极好。一会儿用膳完毕,我要去将这清露瓶还给香樟坊的族长,你要同行吗?”
“但凭殿主吩咐了。”
“这清露瓶,是我借来取南山顶的晨露,帮你浸泡全身,祛除余毒所为的。”
“噢,那我理应一起去道谢了。”
“正是。你随我同去,也顺道去静花池,向巫莎道声谢了。两全其美。”
卿如微笑着,妩媚的凤眼似乎生出些风来。
不知为何,她对这伏依似是钟了情,一心地想要多亲近些。
伏依看着卿如,看她眼眉里似是有许多想说的话。
伏依正了正神,知道这是女子情窦初开的表征。凭他伏依的修为,怎可被摄了魂去。
到得香樟坊,在厅堂里见了珲和梦姑儿。
四个人说着话时,梦姑儿把卿如请进内厅里,说是近日炼香颇有长进,让卿如给点评点评。
梦姑儿拿出两种香来,一名扑扑儿,一名花已醉。
卿如笑,这香名取得,真是奇古的格局。
扑扑儿在上古时,曾是一儿歌名,花已醉却也是上古时的一个辞酒令。
“梦姑儿,你为何取这两名儿?”
梦姑儿不语,将那香递给卿如嗅。
扑扑儿,起香清淡,中调悠长,末调欢喜。嗅完,一颗心便在左胸脯里扑扑直跳,真是扑扑儿,名如其香。卿如感觉脸也热烫起来。
“你这香,倒像春香,怎调得如此蛊惑人心。梦姑儿,不行,这香不能用。”
卿如自己捏了捏脸颊,这脸生生烫灼。
“怎么会是春香呢?我和珲还有侍女们都嗅过,没有你这样反应的啊。”
梦姑儿不解地看着沉香殿主。一个殿主,木香香界的冠主,怎么会经不得这一点异香呢?
“不行,真的不行。”卿如扶着头,跌坐在椅子里。
“真的不行?我的香,是参照你教我的方法调制的。”
“也许,是我的方法有问题,你暂时不要用了。”
梦姑儿皱起春山眉。
:“我觉得挺好的呀。”
一个机灵,梦姑儿拿了香到厅堂,让跟来的伏依也嗅嗅。
倘若伏依嗅了没事,那就是沉香殿主自己的问题。倘若伏依嗅了有事,那就是这香的问题,或者是调香方法的问题。
伏依嗅了,半晌,看着梦姑儿道:“香如其名。扑扑儿。孩子一般的欢喜。”
梦姑儿拍拍手,笑道。
“对了,就是如此这般。”
跟着,梦姑儿拿了花已醉给伏依嗅。
伏依嗅了,半晌,又看着梦姑儿道:“神清气爽。这次是从清醒到云端,再恢复清醒。这后来的清醒,比先前更甚。”
“是了,是了。”
梦姑儿一阵欢喜,进了内厅,看夫卿如。夫卿如闭着眼坐在椅子里。
“喂,冠主啊,怎样了?看你这模样,似是身体有异。你得回去调养一下了。我们几个,包括你带来的伏依,都嗅过这两种香,都是一样的感觉。只有你反应特别。冠主,你没事吧?”
梦姑儿在夫卿如面前舞了舞手,夫卿如只嘴里哼了哼,并不曾睁开眼来。
“天。”梦姑儿叫来伏依和珲。
“这该怎么办?都是一样的香,冠主倒像中毒了。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伏依探探卿如的脉相。
“倒是平稳。应该没事。我带她回沉香殿,让她好好睡一觉,应该就会好。估计是近日太累了吧。”
梦姑儿猛点头:“好,就麻烦你带冠主回去了。有什么问题,你再派人来知会,我们这边立即到。”
珲也在旁边作揖,一脸强作的镇定。
“就劳烦伏依大师了。”
伏依勉强笑笑,扶起卿如来。
卿如身子软软的,靠在了伏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