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殿外有一前殿,小芷正被一桶黑泥缚在前殿正中央。
居中为土,土生金气,有利于快速吸收金猴之气。
小芷半昏迷着,耳内却又听得分明。一个女人一直在她周围走动着,嘴里喃喃地说着反复的一句话:“欢儿,你有救了呢。”
女人的声音像摇篮曲一般,充满了母爱。
小芷微微一笑,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看见父母拉着自己的手,一起去海边踏浪。
小芷躺在沙滩上不想起来,妈妈走近来,在她脸上轻轻摸了摸说,傻孩子,瞧你这脸,都给弄花了。
爸爸在远处指着远方喊着,小芷啊,你快来看,那边好亮的光,会不会是你喜欢的UFO来了。
小芷咯咯地笑,翻身爬起来。却感觉四肢沉重,离不开那沙滩堆。
小芷惊醒过来,瞧见黑泥刚好到自己的胸口处,胸口以下的手脚躯干,全在黑泥里。
这泥有一种清香,透出金色的光亮,黑而泛金,倒是极迷幻的颜色。
小芷瞧着这些泥,想动动手指,泥里却似有一股力量,将她的皮肤筋骨牢牢吸住,她是一点也动弹不得。
“别动,安静的等待就好。你动了会虚耗金猴之气的。你乖乖地,再等一个时辰,金猴之气吸收到位,我就放你出来。”
美貌的桃花脸,猩红的嘴唇,蓝色的长指甲,红色的长裙,漆黑乌亮的长发。
小芷瞧着她,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傻孩子。”
女人蓝色的长指甲掠过小芷额前的发。
小芷又瞄瞄左右,瘪瘪嘴。
女人细看了看小芷周围的黑泥,黑泥里正有一些密集的细泡正在形成。
女人惊喜地,用右手长指甲掩住嘴唇,左手示意手下。
“去请小姐过来。”
半刻钟后,十几个喽啰抬着一大段沉香木进了前殿。
这木长约2丈,直径约1丈。木色青白,木心中央有一张少女的脸,苍白地,如一轮满月,眼眉低垂着,似是已入愁巷里安睡。
“欢儿。”女人唤着。
少女缓缓睁开眼来,似是不舍得刚刚的梦境。
“欢儿,再等一个时辰,你就可以恢复人形了。姆妈给你找来了金猴之气。你看。”
女人贴紧少女的脸,轻声说着,说完,吻了吻欢儿的脸蛋。
欢儿瞧着小芷,小芷瞪瞪欢儿。
欢儿抿抿嘴,脸颊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姆妈,她身上怎么会有金猴之气?”
女人将脸又贴紧了,柔声而语。
“她是纯金之躯。五行纯金。”
欢儿眨眨眼,笑了。
“真难得。”
“唔,一个时辰后,我们欢儿就美美的了。再也不被泛滥的木气所困了。”
女人甜笑着,母女俩的脸亲密地摩娑着。
小芷看在眼里,忽然落泪了,哇哇地哭起来。
“你们真过分!抓了人家来关在这里,还演虐女戏给人看。太过分了!”
女人一惊,立起身来,一时似愁肠满怀。
欢儿撅起了嘴,有些不高兴了。
“我姆妈当然是心疼我了。”
小芷哭着:“我也要妈妈,妈妈,我的妈妈。”
眼前是枪眼,枪眼里不断流淌的鲜红的血。
女人看看小芷,又看看欢儿,越发惆怅了。
“都是孩子啊。最可怜的,就是孩子了。”
一时,两行清泪不免挂在腮上,粉红色的桃腮,宛若梨花经雨。
“殿主。”一名喽啰由殿外奔进,走上前来,低首汇报:“有敌来袭。”
女人换了模样,冷色道:“谁这样大胆,打我沉香殿的主意。”
冷色的红衣女人转身即消失了。
小芷看着欢儿:“有人来救我了呢。你没得救啦。”
小芷乐呵呵地,做了几个鬼脸。
欢儿咬着嘴唇,蹙起两道新月眉,眼眉里尽是可怜的模样。
“如果,这木气无法克服,再过六个月,我就会死的。我死了没什么,只是我姆妈会,唉。”欢儿轻叹一口,眼睛看着地面,也不看小芷。
小芷看紧了欢儿,一时也没有话了。
整个前殿安静下来。
一道白光忽划过俩人面前,一个白衣女子俏生生立定了。
“水仙姑姑。”
欢儿笑开了。水仙姑姑是父亲伏依身边的侍女,私底下时常来看欢儿。
“欢儿,姑姑要暂借这姑娘一用。等她取得水金石,救了你父亲,姑姑再带她回来,救你。”
“父亲怎么啦?”
欢儿原本苍白的脸越发苍白了。
水仙皱紧了眉,摇摇头。
“一言难尽。反正,如今只有水金石可救他的命。你允姑姑带这小姑娘走一程,行不?”
欢儿点点头。
“去吧。我的命,还早着呢,再说,即使用我的命换回父亲的命,我也情愿的。水仙姑姑,你带她走吧。”
水仙微微一笑。
“好,欢儿,我去去就回,等我了。你母亲夫卿如那里,你担待些了。”
一道白光,水仙由黑泥中拽出小芷,迅疾离开了沉香前殿。
欢儿瞧着她们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
“父亲,你一定要等到水金石。”
“欢儿,你说什么?”
穿红裙的夫卿如出现在欢儿面前,怒视着她。
“没,没说什么。”
从小瞒着母亲,跟父亲的侍女见面,交换父亲和母亲的消息,这是沉香殿伏欢儿的小秘密。
夫卿如转头看看那空出一个人形的黑泥,轻叹一口。
“枉费了。”两行清泪淌了下来。
夫卿如颓然地坐在旁边的白玉椅子里。
红裙,娇人,白椅,蓝墙,倒也似一幅绝美的画。
“姆妈,你不要这样。水仙姑姑还会把那个小姑娘带回来的。”
欢儿皱着眉,抽抽鼻子,似也要流泪。
卿如右手撑着右腮,出了神地看着那黑泥。
“欢儿,你说,这次是你父亲指使人来闯殿的吗?”
“怎么会?水仙姑姑说,如今只有水金石可以救父亲的命。想来父亲已经不行了。而依父亲的脾气,他哪里会让人做这样的事。姆妈,你想多了呢。”
“我想多了吗?当年,他那样绝情,抛下我和你,一定要去守那桥。”
卿如竖起手指,轮番看着自己的蓝色指甲。
“姆妈,其实父亲为了爱你,已经付出很多了。他明知道和你结合,不但会沾染上木气,还会引起内力的不均衡,容易走火入魔。但他还是和你结婚了。不是吗?”
“呵呵,欢儿。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相爱的双方,既然付出,失去时也是相互的。姆妈不是也差点失去你吗?你看,你现在这样,其实,还是拜你父亲所赐。若姆妈当初嫁的是黑赐子,便不会生下被木气欺负的你。”
“姆妈……你怎么这样想呢?若你嫁的黑赐子,欢儿也不是今天的欢儿了,一定是完全另外的模样,完全另外的一个人。”
欢儿撅起嘴唇,不高兴了。
“哈,被我听见了!”
一个黑胖子忽然现身。
只见他全身披甲,浓眉大眼,全身黑亮,只有眼睛跟笑起来露出的牙显出几处白色。
“黑赐子。你来做甚?!”
夫卿如站了起来,瞪起了眼。
“我来看看我的干闺女。你当初若不嫁那伏依老儿,嫁给我多好!伏依对你们母女不闻不问,我可是把你们当宝贝,恨不能每天白天黑夜地守着你们。”
黑赐子的披甲是银色的,走过去走过来,十分耀眼。
他原是守水金宫的使者。
20年前在水金宫外偶遇采晨露的夫卿如,被她美貌所吸引,连那使者也不做了,百求万求一定要到沉香殿里做护卫,以保护夫卿如。若不答应,便就一直呆在沉香殿门,哪里也不去。
夫卿如没奈何,只得让人安排他做了殿外巡逻队长。
黑赐子也是沉香一族的。因此,当初要和伏依结婚时,执香长老坚决不同意,说若和黑赐子结婚倒是正好。
夫卿如从前根本没有想过,今天会失口说出这样的话。
欢儿自3岁时就木气失调,那时的身子,就一点点显出沉香原本的行状来。
到了3岁半,整个人形已不见了。整个人就像现在这样,完全是一张脸放在一段沉香木里。
夫卿如想抱孩子时,只能抱着一截木头。
多少个日夜里流泪,也怨伏依的不闻不问,也怨自己过去不曾多思考,当初只像一只飞蛾般扑进火里。
“你别走来走去,晃得人眼睛花。”
“那黑泥是怎么一回事?金猴之气?我干闺女有救了!”黑赐子拍着大腿,一阵狂笑。
“黑赐子,欢儿从来没认你做什么干爹呀。你还是去好好做你的巡逻队长吧。”卿如轻轻地说。
“嘿嘿,是。只要看看你们就好。”
黑赐子走了。
夫卿如摇摇头。“怎么就遇见他了呢。”
欢儿沉默了一会儿。
“和父亲比,还是父亲好吧?”
“哼。”卿如瞄瞄四下。
“好是好。就是19年不见人影。看着我生下你,他就去守桥了。也不曾回来看过一眼。你说,多好。”
“姆妈……父亲有父亲的事嘛。他是伏依大师,是个洛嘉智者。本来是隐者,因为姆妈你,他才又续了一段尘缘。否则,他哪里会像今天这样,还需要水金石来救命。”
“什么?救命?”
夫卿如这时候才听到救命二字。
“是啊。唉。”
“我,去看看他吧。欢儿。姆妈去看看你父亲,你自己在家了。”
夫卿如急急地离开了沉香殿,那修长的红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外的夕阳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