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断流,黄河泛滥,谣言并起,流寇祸乱——蒙、藏、疆狼烟四起,八方动荡,大明皇朝一时焦头烂额之际,京城腹地却又陡然地陷数里,而那塌陷所在中心的西郊延寿寺,却泰然无恙、固若金汤。有传言说,那天听到地底深处传来震彻神魂的怪异啸声,也有传言说,在高天之上,漫天云雾之中,见到了一条金色的龙出没……向智长老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弘毅的身上,在这样前所未有至关重要的时刻,更是一丝也不敢放松大意!
诡异的静默等待中,人群几度骚动,但在那无形中层层设防的沉重威慑之下,又一次次的复归于平静——时间流逝,风雨止息,云开日献,阳光普照……温润而湿热的气息扑入口鼻之中,令身处在自然怀抱之中的人们情不自禁的陶冶、沉醉……几许清新,几许腥咸,向智长老、弘毅、若琳,各个转回身来,面对展现在眼中的场景,却在顷刻间分别踏入天堂和地狱……
向勇长老身残神伤,颓然倒地不起,浑身浴血的状况惨不忍睹,而那外界人的身旁左右,却凭空莫名的出现了一个怀抱琵琶的中年女子和一个双目空洞无神的垂髫孩童……眼睁睁的看着那沉寂数年的魔鬼轻松惬意的转过身来,睁开双目,向智长老顷刻间如遭雷劈,头脑一片空白:“你、你……”洪新宇淡然一笑道:“枉你以智称尊,手握重宝,却不知用处——老迈昏庸且倚老卖老,这长老的位置,不如还是让给年轻人来做吧。”
那向智长老闻言之后腾地又跳转回身,对着那漫山乌压声嘶力竭的大声喝吼道:“怎的你们竟然没有一人告诉我?啊!为什么会是这样一般景象?啊!”满山静默……反倒是弘毅镇定自若的开口调解道:“他们不是没看到,也不是不愿出言制止,而是摄于你向智长老的无上威仪,不敢擅自断言罢了。”向智长老目光呆滞,缓的片刻,复又跳转回身满面惊骇的对洪新宇说道:“怎的、怎的,你竟然知晓我神木族至宝之事……”
洪新宇闻言之下,神色立时威凛:“神木族之名休提,重宝交还,从此后你可以颐养天年了。”目光转向圣女,那若琳与之对视,登时浑身颤抖,仿若魂灵赤裸在浩日阳光之下,所有不为人知的心事尽皆无处藏形:“既为圣女,便要普济族众,若自诩清高,亲人离世之际尚且不能伴随呵护,要你又有何用?”那若琳被道破积年心事,登时间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心到伤处,眸中雾霭朦胧,顷刻间两行热泪顺颊而下……
“圣女之职,从此取消。”那声音便如穹天之上浩渺知音,令若琳一霎间无比轻松:终于,解脱了……解脱之后,便被无尽的伤感心事所淹没。向智长老此时仿佛从惊骇震撼中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的从手上所佩戴着的戒指内取出一个玲珑剔透的水晶圆球,双手如捧生命般的癫狂大喝道:“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这个魔鬼,你毁了我们的神树,现在又要夺走我们神木族的信仰图腾,我纵然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要跟你拼了!”
洪新宇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他,而他身旁默立的那名女童,空洞懵懂的目光中登时爆发出空前执着的光华,像是神魂在长久的迷失之后,在无望的追求和希冀中,看到了唯一的希望和出路——他所想要的一切,都只蕴含在那颗玲珑剔透的水晶球之内!图腾、希望、追求、父亲、母亲、亲情、幸福,憧憬、美好、一切的一切,有生之年、死而无憾!
孩童稚嫩白皙的手掌遥遥伸出,虽然那颗水晶球是在他触不可及的彼端,但那点距离,又怎么能及得上她在漫漫岁月长河中的追求与等待,那分明,就在她的掌心之中,触感寒凉而又如此真切……混混漠漠,空茫无尽,但孩童的心中自有一颗明亮之星,在黑暗之中为她指引着前进的方向,那种坚定与执着,任何困难都不能阻止,哪怕山高水长,哪怕缥缈万里,哪怕天人永隔……排斥、推拒、威慑、恐吓、绳捆索绑,天罗地网,一条灵魂的小鱼突破重重危机、千难万险,逆流而进……
由小至大,那渺小卑微的灵魂在无可阻挡的希冀追求之下,终成一颗磅礴与浩瀚,在无尽太虚之中闯开了隔绝阴阳的心门,达成了那回家的愿景与渴望——向智长老全部神魂心力倾注之下,他手中的水晶圆球由暗至明,其内有星光一颗又一颗越来越多的闪亮,最终在其内浩瀚寰宇之中呈现出一副璀璨的星光图腾之后,又在那代表无上神圣的图腾手中的圣光之箭怦然射出之后,瞬间黯淡……“咯咯咯……”一串清脆悦耳的童稚笑声在彼端响起,那侍立洪新宇身旁的孩童陡然欢悦之极的扑入他的怀中……
冥冥中,无需任何人指引,那种一脉相连的感觉,就是最好的身份认证!洪新宇亲昵的抚摸着孩童圆圆的小脑瓜儿,心中的怜爱一发泛滥而不可收——没人比他更能明白,这孩童的新生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困苦!!!那另一旁怀抱琵琶的女子垂帘目视,见到那孩童如此,两行热泪不觉间顺颊长流,心中长久积压的恨意也如那天际浓重的乌云、如那已经消散的暴风骤雨,些许残云也随那孩童纯真可爱的笑声,随那淡淡的微风悄然消散无痕……
“我欠你的,本已经还清,但现在,却是再也无法以多少来衡量了……”“我不向你索求什么,你的所作所为,也只是出于你的自愿,如今既然你能放下心中的仇恨,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你救了我孩子的命,我自然听从你的吩咐,如今她能够获得新生,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恨?往事如风,一切都随他去吧……”“你不打算再去找那个让你毕生记恨的人了?”
“我从前之所以还坚强的活着,也只是因为放不下我的孩子,之所以恨他,也是因为我的孩子之故,现在,我的孩子能活转过来,我的心愿已了,纵然他站在我的面前,我也只如视而不见,从此彼此只是路人。”“你的心愿是了了,但你的孩子唯一的希望和渴求,却还是要找到那个人。”“我不想再见到他,而我的孩子,对于她来说,你也同样是她的亲人,她能跟你在一起,在我看来,也是她最大的幸福与造化。”“你这样说,竟是要将这烫手的山芋交给了我么?”
这时那孩童扬起童稚的小脑瓜,大睁着水灵灵的双眼,天真可爱的喊了一声道:“哥哥,你陪我一同去找阿爸,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洪新宇只好无奈的揽起双臂,亲昵的蹭了蹭孩童圆润光洁的面颊说道:“好,大哥答应你,无论天涯海角,都会带你找到阿爸。”孩童闻言雀跃欢呼道:哦,太好了,大哥答应要带我找到阿爸了,咯咯咯……“……”
“我将在此归隐,以后你见到了那个人,便可将我的孩子托付给他。”“找到了父亲,你的孩子再要母亲又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我再带她来这里见你?如此往复,对我来说何时是了?”“我说了,纵然他再站在我的面前,我也只如视同路人,那时候,你告诉他我的隐居所在,让他自己带着我的孩子前来也是一样,如此,我的孩子心中没有遗憾,你也可随之解脱。”“如此,哎……我可以拒绝吗?没想到一番辛苦,你倒是落得个自在轻松。”“自在轻松?是啊,许多年了,我从没有觉得如今天这般自在轻松——这山、这水、这一方水土,和从前的世界再无瓜葛交集,嗯……从此后,我的名字就叫做自然者吧。”
向智长老神色呆滞,思绪显然还没有从那水晶球的倾注之中分离出来……那如今只是神木族众中普通一员的女子若琳,仿佛也明白了为何向智长老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倾尽心力的催动那神木族赖以为精神信仰的图腾神器,竟然会只是这样一种令人沮丧的结果……山野之间复又响起奔雷之声,聚拢在神树山巅之上的神木族人们不明所以的抬头望天,那天穹之上一轮灼日高挂,再彼此张望,均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你有嘱托,我必然不负。”“我会带着你的孩子去找到她梦寐以求的亲人,而你,则带领神木族的人们,重返精灵神殿。”“为什么?”“因为你的孩子就是他们的精神图腾信仰,而你作为她的母亲,自然有必要带领他们重返辉煌。”“……好,一言为定。”“一言为定!”遥远处,有惨呼声响起,继而那惨呼和惊慌很快就从远处蔓延到这雷霆劈斩之下焦枯萎靡的神树所在的山巅上来。“大事不好啦,兽潮,兽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