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扑面而来的鞭影,如附骨之蛆,如毒蛇猛兽,咬向这个仍然稚嫩的少年。
两条鞭影,抽向杜小川的眼睛和腹部,刁钻无比,杜小川纵是有师傅袁崇焕的本事,又怎么会在乎这两个蝼蚁的纠缠!
仿若已经能看见阿仁的狞笑,情急之下,杜小川瞬间低下自己的头颅,保护了自己的眼睛,可却完完全全的将腹部暴露在了阿仁的鞭影之下。
“啊……!”
一声惨叫响彻在这孤独的三道坡,在这孤石下,一股悲戚,油然而生。
原本躺在地上哀天嚎地的三个家丁,此刻,纷纷睁大了双眼,一股极度惊恐的表情攀爬上了他们的脸庞,久久不能平复。
在他们的眼前,此时又多了一个肉状突起物,并且这东西在地上不断的蠕动,看起来是如此的恐怖!
这是原本身材高大的一个家丁打手,在这青牛镇的地界上,也有一丝丝威名,可惜,如今只剩下了一双空洞的眼神,和一具被腰斩的尸体,静静的躺在众人的眼前。
阿仁手中紧捏着长鞭的右手早已颤抖不已,他那似油桃般光滑的额头上,冷汗一股股的流淌下来,干瘪的眼角硬是挤出了两颗晶莹的泪珠,硬是掉落在了自己的鞋子之上。
杜小川则更是伤痕累累,拄着碧血剑,强撑着不让自己倒在地上,腹部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深深的印了进去,头上更是满头大汗,他一次次的努力站起来,他,还有最后一个对手,阿仁!
“噗通”
这是跪倒在地的声音,令所有人吃惊的是,这不是几近虚脱的杜小川,而是毫发未损的阿仁!
人的心理总是这般脆弱,面临绝境,活着浴火重生,或者沉默死亡。
阿仁的心理早已崩溃,他只是一个仗着主家的奴才,素日里可以张牙舞爪的去肆意找别人的茬,可从不意味着,他,可以直面鲜血淋漓的死亡!
当躺在地上的出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时,阿仁彻底崩溃了,那双尚未瞑目的眼睛,正从下往上盯着自己,那是无比怨毒,无比悔恨的眼神!他清楚的记得,这个大汉,叫做刘伟,是跟他关系最好的一个。
对面的这个孩子,不,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他才十三岁啊!
阿仁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是已是满脸鲜血,他几乎是用哭腔喊出来:
“小爷,你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喂,你们几个,瞎了?还不过来跟小爷赔罪!”
身后几个倒在地上的家丁这才反应过来,爬着,跪着,到了杜小川的面前,哀求着。
面对着戏剧性的一幕,咳出了一口血的杜小川也愣在了当地,他只是个屁大点的孩子,那儿见过这种场面,方才的英勇场面,那只是他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尽管他知道,自己心里早已是如火焚一般煎熬!
这可是他第一次杀人!若不是半跪在地上,此刻恐怕早就不堪,瘫软了下来。
“你们几个就先回去吧,至于这位发生不幸的兄弟,就嘱咐我表哥好生料理吧,还有这事,跟我表哥说,当年我杜家已为他做了许多事,别太过了就好。”
唐瑛此时已整理好了衣襟,牵着还在抽泣的苏茹走了过来,见小川已愣在了地上,无法解决眼前的尴尬局面,柔声为小川解围道。
阿仁几个如蒙大赦,连连磕头道谢不已,又和另外三个受伤的抬着刘伟的尸体,一瘸一拐的落荒而归。
“起来!”
唐瑛见阿仁等人走远,只剩下了杜小川与苏茹,却是变了脸色,神情严肃,向着地上魂不守舍的杜小川喝道。
杜小川如僵尸般木然的站了起来,两眼呆滞,似乎对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毫不知情,任凭鲜血浸红了身上的粗布褂,也不吭一声。
唐瑛上前,一把将杜小川揽在怀中,柔声道:
“小川啊,你爹走后,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我本想拉扯你和茹茹长大,远离风云是非,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安于平静。不曾想,你师傅袁崇焕找到了我们母子,并且传你谋略,授你武艺,无意间也将你拖入了这漩涡之中,如今,你虽才十三岁,可今日所遇之事,则是逼不得已,小川,你要振作!知道么!”
杜小川似懂非懂的抬起木然的双眼,与唐瑛对视了一会,忽然福至心灵,泪水再也控制不住,颤音大声哭喊道:“娘………啊!”
唐瑛温柔的拍了拍杜小川的肩膀,说道:“好啦,多大的人了,不哭,我们回家!”
唐瑛一手牵着苏茹,一手扶着杜小川,像她们刚来到三道坡一样,向着山坡上的草屋走去。
青牛镇。
慵懒的张世贵此刻正躺在躺椅上,做着自己的美梦,恍然间,从心底迸发出来一股莫名的不安,占据了自己所有的思绪,不由睁开了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张世贵揉着发疼的脑仁,心中不由得想起来自己今早派出去收租子的阿仁几个,按理说,早该回来了,但如今已到黄昏,还是不见踪影,心中的那股不安,越发浓烈了。
“老爷……”
一名丫鬟忽地急急忙忙闯了进来,这在素日最为看重规矩的张世贵眼中,自然是大逆不道,正要呵斥,可却听到丫鬟更慌乱的禀报:
“老爷,阿仁……阿仁他们回来了,老爷,您还是看看吧!”
张世贵冷哼一声,越发恼怒丫鬟的不懂事,一下子从躺椅上坐起来,三步并做两步,穿过花厅,向丫鬟吼道:“人呢?”
丫鬟怯怯道:“西厢……”
“够了!”
张世贵无法压抑自己的焦躁,狠狠摇晃了两下头,直接一脚踢开西厢房的房门,大吼道:“狗奴才,怎么了!你们……”
张世贵的喝骂声无法在继续下去,眼前的一幕让张世贵倒吸了一口冷气,满眼的残臂断肢,再加上一个被吓得尿湿裤裆的阿仁,难闻的血腥味,充斥着这个不大的厢房。
“怎么了?阿仁,给老子说清楚,不是收租子去了,怎么会弄成这样,啊?”
阿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张世贵的面前,哭诉了自己一行在三道坡的凄惨遭遇,就连唐瑛的话也原原本本的复述了出来。
“什么?!”
张世贵大惊,自己派遣出去的五个人,如今回来三个残疾,一个怂包,甚至还有一具尸体。这一切,竟只是因为一个孩子!
“你们这些废物!连个孩子都将你们弄成这副模样,还给我惹下麻烦,养你们有什么用?”
张世贵吹胡子瞪眼的大骂了过后,手一捋山羊胡子,三角眼一眯,眼神中闪烁过狠光,阴阴笑道:
“好好好,这孩子留着早晚也是个祸害,必须得早些除掉!”
“阿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马上去县衙,将黄县令请到这里来,听懂了么!”
阿仁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立马向着门外奔去。
“小红!去,跟账房先生支上一百两银子,我有用!”张世贵转过头对着身后跟着的丫鬟说道。
一切安排妥当,只等黄县令带人来了。
第二日早上,太阳还未散开光芒,张世贵就带着一家老小,恭敬的候在张府大门外,令过路的青牛镇居民,顿时议论纷纷,这在平日作威作福的张家,那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日上三竿,青牛镇的那块千年碑前,才模模糊糊的有一群人影出现,不一会儿,渐渐清晰起来,只见两匹青色大马开道,后面紧跟着一定四人抬轿子,轿子旁跟着点头哈腰的阿仁,后边则是六个穿着官服的衙役,一路鸣金开道,直奔张府而来。
等待的腰酸腿软的张世贵,眼见此景,紧忙抖擞精神,整理衣装,待轿子停到张府门口,下来一个身穿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大胖子官员来,张世贵连忙上前,恭贺大人到府。
这官员,自然是阿仁连夜去清泉县请来的县令黄德厚,走路有人抬着,下轿有人伺候着,做的个脑满肠肥,好不快意。
“黄大人,您可来了,您可一定要为老朽做主啊!”
张世贵见了黄县令,仿若见了至亲之人,立马涕泗横流,哭哭啼啼的向着黄县令诉说着自己昨日的冤屈。
“唉,张老爷,咱们也都是老交情了,昨天的事,我多少也听说了点,貌似是你张世贵欺人在先吧!我《大明律》对于骚扰良家妇女可是重重惩办的!”
黄县令穿着粗气,摇了摇自己那肥胖的脖子,摊开双手,对着张世贵表示自己的为难。
得,这狗官又来老一套,张嘴要银子了!张世贵心中如是想到,可脸上仍是一脸谄媚:
“黄大人,老朽已经准备了一百两的雪花银,给大人接风洗尘,大人,里面请!”
黄县令顿时眉开眼笑,大手一摆道:“张老弟,本官身为当地的父母官,自当为民请命。如今这桩人命官司,岂能让凶犯逍遥法外!走,我们这就去……去哪?……嗯,三道坡!”
张世贵心中冷笑,却是双手一引,躬身道:“大人,这边请!”
三道坡。
三道坡自那青牛镇有史以来,可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沧海桑田,昔日乱坟岗如今已是黄灿灿的麦田,这丰满的风光,乍然迎来青牛镇人的青睐。
一大群人熙熙攘攘,依稀可见为首的正是兴师问罪的黄县令及张世贵等人,而更多的,则是青牛镇上的一大帮闲人。
自古以来,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三道坡的隆重大事,早已在青牛镇传的沸沸扬扬。
这帮闲人,看见连黄县令都亲自出动,知道热闹打了,更何况他们是真正想去看看这个名动清泉县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