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妺之这时才明白，不是皇上多么看重此事，只是故意摆出如此大的阵仗，一来想要让众人看看雪家的笑话，二来也是想让众人弄清现实，皇权至高无上，谁人都不能亵渎，否则下场就是今天这样。
“这就是雪家小姐？怎滴看起来如此傻气？”
“不像呀，我小时候见过可是见过她的，那叫一个灵气可爱，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
“哼，还以为是个什么货色，原来不过如此。”
“我倒不这么认为，你看她虽身着艳俗华衣，却眼神清明，没有半点贪婪之色，而且步伐沉稳，不卑不亢，我就说雪将军的女儿怎么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快别说了。”
……
雪妺之一步步向前走去，对两边的窃窃私语只作未闻，她现在只关心自己的爹和之后的路，旁人的看法就像拳头打上棉花，根本对妺之起不到半点作用。
她走过官员，走过妃嫔，走过皇子，哪怕裴柏信在妺之经过身边时轻唤出一声“妺之妹妹”，她也照样目不斜视，不见停顿，单单留下一个冷冷的背影。
“民女雪妺之参见皇上，参见皇后。”雪妺之在殿前站定，微微屈膝，行了个宫礼，她的声音洪亮，盖过殿中所有议论，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细细的空气与鼻息交织，然后又被细细的风带走，最后剩下的只有了无边际的静。
“平身。”皇上裴元浩出声打破这一压抑氛围，此时唯他有的这个权力。
“谢皇上。”妺之抬首直目龙颜，五十多岁，依旧风姿隽爽，只是面有心生，常年惯于心机让他刚毅如风刃的脸上多了几丝阴沉。
“雪妺之，你可知罪？”虽是问句，但更像是在陈述事实。
“民女知罪。”妺之此时的脖子已经酸痛至极，连微微颔首都有些困难，不过她还是低下头去，脑袋上的珠宝相互碰撞，叮铛作响，她整个人又变身成乐器，引得两边的人嬉笑连连。
“你且说说何罪之有。”皇上没有怪罪底下把雪妺之当戏猴看的妃嫔群臣，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雪耀天抗旨不尊，那便让你的女儿受众人嘲弄，以解朕心头之恨。
“一罪罪在未主动为国分忧，承蒙他人进言，才给了雪家这么个和亲的机会；二罪罪在民女当时身患麻风，雪家未即刻向皇上禀明实情，反倒欣然接旨，欺君罔上；三罪罪在轻信小人，父亲送民女出城治病之时被奸人告发，苦了父亲一片忠心反被诬。这就是我们雪家的三大罪，请皇上责罚。”雪妺之徐徐数出罪名，不慌不忙，一脸清淡，却不知殿上的人早在听见麻风二字时就已经炸开了锅。
麻风病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患者身上会长满斑点，严重者还可能肢端瘫痪，一旦患上极难医治，长不过十年，短则数月就可能一命呜呼。
“麻风？快，快拿本宫的帕子来。”
“哎哟，早知道就不来看她们雪家出洋相了，这要是传染上可是要死人的。”
一些妃嫔按捺不住，甚至觉得空气都被雪妺之给污染了，而刚刚还含情脉脉看着妺之的信王爷，此刻更是恨不得马上宣太医来为他整治，因为他今日上午还与妺之站的极近。殿后的大臣们倒是相对安静些，因为他们与雪妺之隔得最远，直接被传染的可能性不大。
皇上初听雪妺之的说辞，心下也是一凛，但回头细想，便又否定了心中所想，他还没听说过得了麻风病还能治好的，面前的雪妺之看起来气色与精神也不错，哪里是病人的样子？于是他一记刀眼扫视全殿，整个大殿又恢复了该有清静。
“你说你得了麻风病，如今又为何会好好地站在朕的面前？雪妺之，朕警告你，若是有半句虚言，朕一定不会放过你爹和你出逃在外的哥哥。”皇上面色凶狠，连他身边的皇后也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可见其气压之低非比寻常。
“是，民女定当如实相告，绝不期满。两个月前，民女不小心患上麻风，父亲知道后悲痛万分，为了不损坏民女的名声，只得封锁消息，暗中寻医为我治病，可惜找来的大夫尽是些江湖术士，只为骗钱而来，民女的病没有半点起色。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恰逢夏初国来使商谈和亲一事，皇上下旨要让民女和亲，父亲惶恐至极却不敢抗命，故而接了旨意，巧在当晚正好有人告知父亲，夏初国有治疗麻风病的神医，父亲只当是真，欣喜若狂，赶紧命人将我连夜送出，并由哥哥护送，而他自己则打算第二日早朝再与皇上说明情况。没想到竟有小人从中作梗，收买雪家家臣，得到民女与哥哥出城的消息后，便以抗旨不尊为由，想要借皇家之手除掉我们雪家。民女的哥哥路中听说父亲被擒，当即回城，想要奏明圣上，却不知为何至今没有露面，民女怀疑有人为了让雪家坐实罪名，暗中埋伏，导致哥哥生死不明。而民女也同样经历了几番生死，护送民女出城的人中藏有奸细，他们趁着身边的人毫无防备，将其全部虐杀，大概是怕我的血弄脏衣服染上麻风，所以独留我一人，任我自生自灭。本来民女已经放弃希望，不料……”妺之顿了顿，抬头看了下皇上的脸色，虽然掩饰的极好，但还是有些许讶然流于皇上眼底，他大概没想到事情会如此扭转。
妺之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接着说道：“不料小女命大，竟然被传闻中的佚兮公子所救，他把我带了回去，并请神医为民女治病，不到半月，民女的麻风病竟然全好了。民女心中一直放不下父兄，便与佚兮公子说了雪家的事，他念我年幼，又遭奸人所害，所以派人将我送了回来。这就是事情的全部过程，请皇上明鉴。”妺之将头埋得更低，外人看来这是弱者该有的姿态，是祈求皇上给雪家一个公道，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若是不将头埋下，自己怕是就要笑场了。
除了妺之头上清脆如招魂的叮当声，大厅里又是死一样的寂静，连衣服的摩擦声都没有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剧情会是这样一个大反转，雪家一下子从抗旨不尊的奸吝变成了无过有功忠心不二的肱骨。
如此反转，每个人都需要时间去适应一二，就连皇上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发话。
妺之怎会容皇上细想，她这一番说辞，半真半假，似是又非，若是细细探究，很容易就能找出破绽，比如麻风病和佚兮公子两部分。第一妺之从未患过麻风，第二也没有佚兮公子请人为她治病一说，不过佚兮公子确实出手帮她逃走，也确实派人送她回来。不管怎样，父亲和哥哥肯定会站在自己这边，而佚兮公子……
“即是这样，为何你爹一个月来只字不提？”皇上想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雪妺之的话虽然不像是在撒谎，但是问题也比比皆是，在没有问清楚之前，他无法给出结论，而且当初赐婚雪家是经过皇上同意的，如果当真如雪妺之所说是有人想借着他的手除去雪家，那……这个人真是胆大包天！
“自从家母过世，父亲、哥哥和民女就相依为命，感情甚笃，想来定是有人告诉父亲我与哥哥早已死于非命，所以父亲就此再无独活之心，加上父亲本就不愿意让世人知道民女生过麻风，所选择缄口不言也不无可能。”一切都是猜测之语，妺之说起来犹如庭院摘花，信手拈来。
“你的病当真好了？”皇上想了想雪天耀这一个月的态度，的确如雪妺之所说，一心求死，生无可恋，若不是自己派人看守，每日让宫人强迫其进食，怕是人早就死了。不过饶是如此，皇上依旧心有不甘，他真正想知道的事还在后面。
“回皇上，民女的病的确好了。”
“你确定是佚兮公子救了你？”三国之内，无人不给佚兮公子三分薄面，就算是皇上，也要在国家经济方面仰仗着他，三国皇室都想和佚兮公子沾上点关系，无奈佚兮公子根本不给他们机会，要知道若是能让其站在暮启这一方，那得到的好处绝不会只是一星半点。
佚兮公子，才是裴元浩的真实目的。他现在已经不想追究雪家是否有罪，只要雪妺之能戴罪立功，让佚兮公子站在暮启这边，放过雪家，哪怕将雪妺之送给他又如何。
妺之不知道裴元浩打着将她送人的如意算盘，心里还在想着佚兮公子的名头的确好用，不仅殿内的人再无嘲笑之意，就连皇上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妺之丝毫不觉得自己借用人家的名号有什么不对，只要能解燃眉之急，事后再让桑乐回去解释便可。
“难道这世上还有人敢冒充佚兮公子不成？”妺之状似疑惑，整个人看起来更是平添几分傻气。
“哦~那佚兮公子可有交代你些什么？”裴元浩有些迫切，但当着群臣的面还是表现得极为镇定，只有坐在皇上身边的皇后发现了他紧握的拳头。
“佚兮公子说让民女保重身体，他日会来探望。”妺之已经清楚佚兮公子在三国的地位，所以她这句话，看似什么都没有说，实则透露了不少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