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说起旁观者,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桃花镇上看水库的黄胡子男人。
或许是觉得大概毕业之后绝不再可能见到那位奇特的男人,所以林隐和老万决定去向他告别一下。
“会不会觉得有点矫情?要告别的人应该很多,何苦要偏偏去向他告别呢?”林隐在去桃花镇的107公交车上一边看着车窗外不停后退的风景,一边对旁边半闭双眼的老万说到。公交车上依旧和几个月前一样,没有多少乘客,估计几个月之后,情况依旧如此,或许几年之后也没多大改变。
但谁在意呢?怕是再无人关注107车上人数的多少了。
“也许从没有人去向他告别过,这是我们唯一的理由。”老万说到。
“的确。”
在桃花镇下车后,两人买了些猪头肉和一瓶二锅头,只是凭猜测或许他是个吃肉喝酒的男子,对男人的爱好猜测,似乎只能想起这两点,当然,或许他也喜欢女人,但林隐和老万觉得,还是买酒和肉比较容易得手。
春季雨水多,水库里的水位较之去年来时高了不少,远远望去有些许山脚都已没入水中,世代生活在山间的野鸭毫无顾忌的在水库里游来游去,看到林隐二人来了也不惊慌,反而好客似的叫了几声。岸边长满了不知名的水草,其中点缀着同样不知名的花。
“要是现在围绕这片水库考我们一顿,估计得分不会超过10分。”老万哈哈的笑到。
“那倒要看总分多少,万一总分是一万分呢?又或者就像语文题一样,只要答了多少都会给点辛苦分呢?”林隐反驳到。
“总分一万分?那是要考到下半辈子吧?”老万继续抬杠。
“那更好,至少不会提前贴上失败者的标签。至少我们还在考,只要不交卷,谁知道我考多少分呢?”林隐又接招。
“大部分人只要一拿到试卷,别人看眼神都知道能考多少分了。”老万不依不饶的说到。
“那倒也是,像我这种无法掩饰自己眼神和表情的人,估计一走进考场,别人就能发现我来错了地方,说不定好心的人还会告诉我廉价的宾馆在左侧往右拐。”林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放慢脚步来到水库堤坝的另一头,一半悬在水面上的木屋依旧不动声色的伫立在那里,黄胡子男人正坐在堤坝边上钓鱼,那姿势看上去好像自打年前林隐他们离开后他就一直这样没动过。
黄胡子男人似乎没有发现二人的到来,林隐和老万也不知该不该打扰,因为或许人家是想永久性的保留这个姿势的。
“你们又来了?学校放假了?”黄胡子说这些话时,姿势依旧一点都没动。
“快要放假了,来给你道个别。”林隐轻轻的说到,生怕口气太大吹歪了黄胡子的姿势。
“等这条鱼上钩,就可以再加一个菜了,酒够不够?你们能喝?”黄胡子说着,依旧一动不动,好让人担心他会睡着而忘记刚刚所说的内容。
正当林隐和老万看着钓线乏味到快睡着时,黄胡子老人把鱼竿忽然向上一提,一条约莫三斤的青鱼正在鱼钩上猛烈摆动,似乎在埋怨刚才同伴们怂恿它去吃那个鱼饵。
估计再过几分钟,它又要埋怨锅底温度太高了。
黄胡子做菜的手艺非常好,可见常年累月的单身生活早已使他练就了一手厨艺,做鱼就更别用说,应该是他拿手中的拿手。
林隐找了个碗把猪头肉倒出来,老万则找了三个杯子来,能在这间破木屋里找出三个杯子来,老万也算是走出了扬名立万的第一步了。
“这杯子,我还记得是怎么来的,附近山上有很多坟,有些孝敬的儿女们总拿些酒菜来敬坟,酒杯一般他们就不会再要了,我偶尔路过那里便顺手拿来,因为有时候我边喝酒边钓鱼的时候酒杯总是滑到水里去。”黄胡子说完,先给自己倒满了,然后望了望林隐和老万,“你们是想喝点吗?”
两人没有点头,也没摇头。
“不是我小气,毕竟你们还是学生,学生不是都滴酒不沾的吗?”黄胡子继续说到。
“那得分什么样的学生,比如说上课的时候跑来水库看钓鱼的这种,还是会沾点酒的。”老万笑到。
“那我就给你们倒点,但你们各喝一杯就够了。因为说实话,酒被你们喝了完全是酒的不值,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根本不懂酒的味道和作用。”黄胡子说完抿了口面前的酒。
“要不是酒这个东西,我活不到现在。”黄胡子说罢一饮而尽。马上又给自己满上了,林隐发现,他胡子上的一滴酒刚好滴进了他面前的杯子里。
“你这鱼烧的不错。”老万夹了块鱼正吃着,“跟你这鱼一比较,我都不知道下次怎么称呼饭店里的酸菜鱼了,还有那做酸菜鱼的厨师,下次有机会让他来你这里吃一回。”
“那他回去还不得辞职啊,或者从此遁入空门也未可知。”林隐打趣着说。
“所以为了人家的生计,可千万不能让他来这里,说不定他上有老下有小的,就靠他能做一手跛脚的酸菜鱼才能活呢。”老万继续调侃到。
“其实大家生活都挺不容易的,”黄胡子刚喝完一杯然后说到,接着又继续满上了,这期间他喝了三杯,但没吃一口菜。
“那怕是条鱼估计也不容易,你别看它们整天看似无忧无虑的游来游去,一副好不惬意的样子,但要是遇到要记住某个地方自己是否来过,可要伤透脑袋,而且,这种事估计还很频繁。”黄胡子继续说到。
“子非鱼,焉知鱼之忧?”林隐忽然插嘴到。
“别跟我说那文绉绉的话,我听不明白。”黄胡子又押了口酒。
“是菜不符合您的胃口吗?怎么没见您吃菜呢?”林隐不解的问。
“我习惯前三杯不吃菜,会破坏喝酒的雅兴。”
“您刚刚说没有酒你活不到现在是什么意思?”林隐继续问到。
“嗬,我本是随意那么一说的,但要是认真想想的确也是那样,一个人活在这水库上,半年难得开口说话,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哑巴了,不过喝了酒以后好很多,往往喝酒后我就试着和自己聊上那么几句,话题其实也足够多的,从我那死的不是时候老爸身上,可以一直聊到镇上卖酒的那个女人,我发现自己和自己聊天挺开心的,至少说话的水平相当,智商也不相上下,话题也几乎一致,不用担心各自有想聊的话题而导致一言不合掉头就走。”黄胡子说到此,终于开始吃菜了,他先吃的猪头肉,然后夹了块鱼。
“其实我不常吃鱼的,一来没有钱买过多的油盐,二来我和这里的鱼多半都认识,我钓到它们之后一般又放回去,就想看看有没有上第二次钩的鱼。当然,酒是一定要买的,其实大部分钱还真是用在买酒上了,我曾经请教过那个卖酒的女人关于如何酿酒,但她觉得我只是借这个话题和她聊天而已。”黄胡子又一饮而尽。
“她也不是完全错了,有时候我还真的是想和她聊天,但我总是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我总觉得和一个女人聊天要是没有一个好借口开头,就好像是钓鱼没有用对鱼饵,注定一无所获。”黄胡子颇有心得的说到。
“对了,你们今天是来跟我道别的?说实话,对我来说真是有点受宠若惊,我那老父亲临走都没跟我道过别呢。这么说你们是要毕业了?这是好事,年轻人就是要勇敢的往前走。”黄胡子说着,看上去竟显得异常沧桑。
“有些东西不知道你需要不?被子,桶,还有一张破床什么的。”老万说到。
“说不需要肯定是假的,就冲这一眼便能看透的木屋我也不能说出我什么都不需要的话,不过那床,我倒是觉得还是扔了吧,我这里也不缺木柴。”黄胡子说到。
临别,三人一起默默看了会水库里碧绿色水面,野鸭依旧旁若无人般的嬉戏,不知道在它们的世界里,是否也存在早晨中午和黄昏。
“认识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林隐轻声向黄胡子问到。
“名字?”黄胡子忽然像是在梦里醒来一样,“要不是你问,我甚至都快忘记自己还有名字呢,好多年没听人叫过我名字了,这样下去,说不定将来连自己都会忘记,不过看样子将来也许不会再有人问起了,既然今天你们问起,我也乐得告诉你们,因为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别人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姓陈,叫十二。”黄胡子黯然的说到。
“十二?这算名字吗?”林隐一脸惊讶。
“当你有个没文化的老父亲时,没什么是不能算名字的”黄胡子轻轻一笑,笑容看起来似乎有点久违。
十二,的确是个名字,虽然它如此不像是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