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后,北京潘家园。
一个明媚如春的早上,我骑着‘八二杠’摇晃在繁华的琉璃街上。我对周围热闹熙攘的叫卖声置若罔闻,一边咬着手里的焦圈,一边飞快地蹬着脚踢子。
大约骑了三分钟的光景,我终于停在了一家名叫‘宝瑞生财’的店铺前。
停好自行车,我从裤兜中掏出一大串的钥匙,麻利得摸出一把,捅进了锁眼儿内。
【哗啦啦!】
拉开铁扎拉门,露出一个古色古香的大门。
大门的中央,还挂着一把亮晃晃的大锁。我放下的钥匙串从裤带上解下一小串钥匙链,捏着一把刻有【瑞宝】的钥匙,打开了门锁。
推门走进去,将左右门窗的铁栅栏推开,打扫了一下卫生,点香拜祭完祖先后转身走进柜台,将一会儿应该能用到的记账簿,钢笔,以及一枚玉石刻成的印章放在柜台上。
在柜台中凹槽的地方,摸出一把小椅子,坐在上面,用手撑着下巴,百无聊懒的望着街上人群熙攘的人群,十分懒散的打了一个哈欠。
看到这里,想必有些人都在猜我是干什么工作的。
没错,我就是开典当行的。
典当行又叫当铺,在我国已经拥有上千年的历史,其在金融史中的地位仅次于钱庄。它始于南朝,兴于唐宋,盛于明清,至今已有上千年历史。
其实,不管历史有多么悠久,典当行说白了就是一个被国家承认的放贷公司。而且,其中扣除利润之大,甚至比高利贷还要狠!
比方说现今,不管是什么东西,一旦进了典当行,就立即被认为是二手东西了,折旧价先卡你一手,电器,破衣服之类东西,进了当铺肯定不值三五文,就算是新的也一样,也会在起始价上,扣除六成甚至更多!
甚至有些黑心的当铺,当金子、古玩的对比市场价折的更狠,二到六成,几乎是家常便饭,三到七成也是比比皆知。黑吗?
黑是自然的,对当下的典当行,我敢保证进去十个人,十二个人都得骂娘,这种残酷的剥削,已经成了某种众所周知的潜规则,可真去典当行的,八成是逼到那份上了,不去都没办法。
以至于,从古至今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穷死莫去当,屈死莫告状”。
更要命的是,我的老板胡建国,正是我口中所说的人。
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际,店铺的大门被人推开,从喧闹的街上,走进来一位身材消瘦,精神矍铄的老头。
“谁啊!”我没好气的睁开眼,在看清那位老头后,不由睡意全无。
原来是老板回来了!
我麻溜的站起身,有些献媚似的对那个老头点了点头:“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胡老您啊,怎么地,今个又望风了?”
‘望风’,典当行内部流传的黑话,其中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淘换到好东西得意思。
古代典当行,规矩众多,人口一般分为五个工种,分别是大掌柜、司柜、票台、摺货、伙夫。
大掌柜是当铺里全面负责的最高管理者,是当铺里的一把手,司柜负责柜台工作,广州话俗称为“企柜”(即“站柜台”),是当铺里的二把手,办理典当或取赎业务,以及和客人洽谈当物的价钱,规模较大的当铺里会有多个司柜,按职位高低分为“头柜”、“二柜”和“三柜”等;
票台则专门负责写当票,当时典当行业里有自己行内独特的专业术语和暗语,甚至还有一本专门的典当字典,如“钟”写作“中”、“棉衣”写作“巾”等,这些都是票台必须熟练掌握的;摺货是专门凭当票从仓库里取出当物的人,他要对仓库的布局与分类了如指掌;
伙夫其实就是打杂的,在当铺里负责做饭,兼打更、巡逻。除了这五类人外,当铺里还有若干名学徒,他们平时主要是负责一些杂活,并跟随票台学习典当用语。
不过,现在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正是改革开放时期,为了响应党的号召,现如今的典当行,人员不再像过去那般细致,基本上就是两到三人,分为大掌柜,站柜,以及‘跑堂’。
大掌柜,就是典当行的老板,负责验货,谈价钱,以及招揽客人;站柜,负责收账,记账,开当票,以及仓库盘点。
跑堂,顾名思义,就是典当行为了能够让当铺风调雨顺,专门从社会上请来的‘有关人士’。
这些人势力滔天,一般不会出现在店铺内,除非店铺有人捣乱,或者有些当主不遵守当铺规定,甚至故意找店铺麻烦的人,就会由这些人进行处理。
现如今的典当行,当品也被分为了三种,分别是:活当,死当,以及续当。
活当,就是按时日期缴纳赎金的当品,一般这种当品小器件居多,而且价格也不是很昂贵。
死当,超出规定缴纳赎金日期的当品统称为死当,一般这种当件必须要超过规定的时间达到三年以上,才能规划到死当内,一旦划分到死当,该当品便归当铺所有,如果当品主人想要赎回,必须要超出当品原有价格的两倍,甚至更多才能赎回。(当然,有些典当行,关于死当也有其他说法,因为不是很清楚,在这里我就不一一说明了。)
续当,如果当物的当期到了时间,当物者仍然没钱赎回来,当铺通常会‘续当’,当物者只需缴纳一定的利息就行了。
(一下子好像说多了,马上回到正题......)
胡振国老脸一沉,不由冷哼一声,喝斥道:“你个臭小子,让你好好看着铺子,就知道打瞌睡,当心我把你这个月工钱全都扣没了!”
我大惊失色,开什么玩笑,我这个月因为睡觉已经被扣了二十多次,在扣下去,我还赚个毛?
我赶忙从柜台中跑了出来,从怀中摸出一个翡翠烟嘴塞进胡建国手里,讨好的说道:“可别介啊爷,我下回一定一定长记性,你看我在这兢兢业业的份上,就饶了我这回吧。”
胡建国那双浑浊的双眼一亮,当着我的面,将那个翡翠烟嘴拿起,放到阳光充足的地方照了照,又用手仔细把玩了一下,顿时喜上眉梢。
收起烟嘴儿,胡建国一脸笑颜的看着我:“小侯子,这烟嘴儿,你是从哪淘换来的?”
小猴子?
听到这个称谓,我内心嘀咕一声:靠,我看你才是猴子,不,你祖宗十八代都是猴子!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还是笑着道:“嗨,这不是听说您马上要过七十大寿了嘛,我着寻思来寻思去也不知送您点什么东西好。不过昨天王胖子喝多了,说他前天从鬼市那儿,淘换来一个宝贝。所以........嘿嘿.....我就用一顿饭给他弄过来了。”
说到这,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难得你有这份心。”胡建国望着手中的烟嘴儿,不住地赞叹道:“不错,真是不错,这色,这手感,还真是好东西。啧啧啧.....那个浑不楞的眼神儿,还真是......毒的狠啊!”
“您喜欢就好。”我脸上献陷的笑容更盛:“爷,您看...”说到这,我不仅停了下来,搓着手指,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胡建国。
胡建国沉吟片刻,又看了看手中的烟嘴,说道:“好吧,看在你有这份孝心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不过要记住,下不为例。”
“多谢爷!”
“嗯。”胡建国收起烟嘴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好好看铺子,可别弄出岔子。”
“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嗯。”胡建国点点头,旋即伸了一个懒腰,说道:“哎,上了岁数就是不行了,我进去眯会儿,有事记得叫我。”
“好嘞!”我满口答应下来,目送胡建国朝内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