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看得牙痛,却又不敢说,脸都皱成了包子了。
郭伏威讪讪的让开,“也真是怪,本将主夜里能射中五十步开外的香火,从无失手,怎么今日明明看得极准,却次次放空!气死我也!”
巩翊很无奈:“威叔,水面上的事不一样的。对方在动,我们也在动,风在动,水在暗地里动,随时在产生变量——这些都得提前算好才行。——您就真的别来了,不是嫌您准头差,而是你那习惯根深蒂固,短时间绝改不过来。很可能一个新手来几箭会比你这老手适应得更好一些,还是让他们上。你们谁有把握?”
这谁敢说自己有把握?都是第一次上手,老郭再怎么样也是射老了箭的,刚刚又多少熟悉了几支箭,就这都还说他不行被赶走了,别人就更别提了。大伙儿最多也就玩过军中配发的军弩,谁见过床弩这种大杀器?
没人上就只能点将了。十三想想事关重大,没敢自告奋勇,“公子,我等之中手弩使得最好的就是丁玉,要不就让他试试?”
“别啊。”丁玉一听急红了脸,他本就性格腼腆,平日在二十来人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巩翊甚至都对不上他的名字。“十三哥,你也知道那是手弩啊,玩手弩您说哪咱就打哪儿,不带折扣的,可这个,……将主都不成,我哪敢啊?”
“说你就是你!”郭伏威在水军面前永远霸气十足,“就是你,来!”
“这——!”丁玉苦了脸,就那几只箭,还不等找到手感呢,说不定就射没了,那时大伙还不杀了自己?
“这,真不成。将主,公子,我却是有个想头儿,你们看看行不。咱们先别用床弩,公子,这里不还有神臂手弩么?咱先用它,把什么风啊水啊这些量摸摸底,有了把握时再动真家伙——要不这两下都动,再瞄得睢那也不好使。”
“有这主意怎么就藏着不说!”老郭正燥得慌呢,一听这话就想发火,你说你早点说,本大人也不会这么丢面子不是?
神臂弩从舱底拿出来,往日这是宝贝,可现在有了床弩说真话谁都没把它当回事了,直接扔到下面都没人理。
郭伏威一把抢过,再试时发觉这船动得当真是利害——根本别想着稳定,必须是手快脚快,瞄准的瞬间立即击发,——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了,中或是不中那纯粹得看运气。
十发里面中了两发,一发直接被弹飞,另一发好一点,斜斜插进了桅杆,总算是没有交白卷,郭伏威冷了脸把弩递了出去。这成绩显然不能让人满意,这下不用人说,老郭自己很自觉离床弩远了些。
十来个有点自信的兄弟都各自来了两三发,却没一个上榜的,胖子皱眉,“别费时候了,小玉,你上,给咱们爷们打出个威风来!”
丁玉脚下不丁不八站了,细细体味着海风方向和强弱,他这人平日放在人堆里就没了,几乎看不到他;可这会拿起弩时,却是风采顿显。海水,船,众人,统统从他心里消失,全部的心神都投入手上那弩箭之中,眼里能看到的,唯有前方的目标桅杆。
终于松手,可惜这一箭却是差之毫厘,从边上掠过,丁玉却是没受半点影响,仍旧冷静的只管自己上弦搭箭。
众人不自禁屏住气息,看着他一箭一箭不停射出,冷静如恒,一连二十余发姿势也全然不变,随后住了手,“行了,风力已是知道,若击发时不出现突然变动时,应是有三成把握。”
巩翊大口吸气,这时才发现刚才自己呼吸都没敢用力。“上!”
三成把握明显是这家伙自谦了,只第二发时,弩箭前方铲头一连射断了三根缆绳,随后一头扎入桅杆,深达半尺,尾部仍是“嗡嗡”中剧烈颤动!
水盗们失声大哗,若再来这么两发时,比大腿粗的桅杆只怕也再经不起!
郭伏威狂笑,“硬是要得,不愧是老子带出来兵!再来,射断它!”
不用再射了,断去好几根缆绳,那帆再也没法子支撑,“唰”,五六米高的硬帆从高空带着哨音,一下重重的落了下来,
那大船猛的失去了速度,奇迹般的窒了一窒。
胖子狂吼:“趁现在,赶紧靠前!靠过去!近到二十步稳住,用老子的法宝,只消成功时就用不着再和他们打了!”
所谓法宝,却是改良版第二代水枪。长长的增压水管取掉了,代替的是三弓床弩的原理制作的大弩,代替人工推动中间的活塞,同样能够增强压力。
片刻改良版小号水枪推出来,里面猛火油已是装好,上好弦人工再猛一压时,一股子油柱就向大船狂喷,黑天鹅号围着大船转了一圈,那火油洒得均匀,喷得到处都是,水盗们急了,又是浇水又是擦,却显然跟不上喷洒的速度!
完了。汪四海心底冰凉。
这仗打得窝囊,从头到脚一直被人压着打,自己一方空自占着船大人多,却不能取到半点优势。眼下满船都是火油,人家只需一只火箭,整条船就会成个火炬!
败了,败得一塌糊涂,打败仗也就算了,汪四海不甘心的是。从头到脚一直败得莫名其妙!
水盗们简直要急疯了,“怎么办?大哥,怎么办!”彪形大汉嘶声叫喊,汪四海却心乱如麻,他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能怎么办!
打不过,逃不掉,还避不开,这他娘是在打什么仗!
水军什么时候变这么猛了?!那个郭将主他是认得的,平日里不过当个笑话讲,可是今日自己变成了油桶,只一个火星就什么都不用说了——人家的床弩上明晃晃装着火把,能怎么办?汪四海只觉着天上地下都是一片灰暗。
胖子指挥着床弩上点起火箭,很满意的看到水盗船上人全吓得失神乱窜,“嘿嘿。抢你胖爷的时候到是得意,怎么,想不到你家胖爷也有杀回来的一天罢!”
郭伏威和巩翊对望一眼,谁也下不了点火的命令。那可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哪,吓唬一下也罢了,要真一把火烧成个烤猪,这谁也受不了啊。
“接下来怎么办?”胖子琢磨了一会,“巩哥儿,叫他们投降吧?不想变烤猪就乖乖的,咱们也狠狠抢上一把,叫他们好好尝尝被抢的滋味!”
郭伏威闷声不语。受降是必然的,可想受降就得登上水盗船,这时候就有问题了——优势到了对方一边,毕竟他们人数多了几倍,短兵相接可占不上便宜。
“先饿饿他们吧。”
想来想去,巩翊也只得用上损招,“他们出动的仓促,食水一定不足,熬不了几天就会失去战斗力,那时就不用冒险了。”
汪四海没想到,对方没有放火,却也不准自己升帆,两条船就这么离着能相互看清的距离,这一相持就相持到了入夜。
夜间看不清了,该总有机会了吧,谁想对方却用长杆挑着一个火球照过来,明显是警告一有异动就会动手。
没人会去试被火烧的滋味,不过水盗们也没闲着,虽然不敢升帆,但打些海水偷偷冲洗甲板还是敢的,一夜过去火油倒也洗了个差不多。
可是天一亮,胖子的水枪又出动了,这次量小,但全浇到了帆上,随后就极其干脆的点火引燃!
大船上的人要疯了,可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拼了命救火,唯一的好消息是总算昨晚火油处理得干净,那火围了一处燃烧,没有到处点燃,总算还是能够救得下来,当然那帆自是烧得精光,不用再去想了。
“六月债,还的快!”胖子看着水盗们站着都有气无力,心下无限的快意,上次若不是那场风暴,自己只怕也是这么个样子吧?
一连三天,诡异的相持了下来,而大船上早就没淡水了。正常保持的那点淡水早在头一天就喝得精光,现在整条船上下找不到一滴水了。
渴啊。从来没有过的干渴,所有人被干渴折磨得头昏眼花。
太恶毒了,这是要活活渴死我们啊,你们这些王八蛋,还不如点火烧了我们还痛快些呢!水盗们对着小船叫骂,然后很快停止,干渴加上疲惫,不要说骂,站的力气都没有。
这几天绝对是汪四海他们一生最漫长,最难熬的日子。
最恶毒的,是那艘黥黑色的小船还用粗大的弩箭射到自己船尾,箭上绑着缆绳,把两条船算是连接在了一起——加上夜间的点火,这一来大船再也休想晚上悄悄逃走,只要一动时,小船上的人就会知道。
几天下来,什么办法也不起作用,所有水盗都受不了了。
要到极限了,彪形大汉人失了形,嘴唇上结着厚厚的痂,嗓子干痛得像着了火。“我过够了!够了!”
彪形大汉再受不了了,“拼了这条性命也不值个甚么!大哥,我这就跳海游过去,能打到一个是一个,跟他们拼啦!”
“阿进!”汪四海嘶哑着厉声大喝,“你那是送死!逼他们提前对咱们动手!对方一直没动,不管是个什么道理,这就是咱们的一线机会!耐心些,他们必会上船来招降,只须耐心等着!”
“那却要等到几时!吃的没有,水没有!没得吃也罢了,这渴起来却怎么忍得?!大哥,拼了罢,活不成了就求个痛快也罢!”
“胡说!你这厮再敢乱我军心,饶不得你!——住嘴,听我的,必须等机会——这会少说两句,我这嘴都裂了口,你却还这般啰嗦?!”
大汉不再说话,只把船帮子打得咚咚响。真真是折磨人——口渴欲死,满眼都是海水却一口也饮不得,简直要叫人发疯——天爷,不管你们是什么章程,快些来了分个生死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