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今年的重阳节,天空格外爽朗,天凉好个秋哩。早晨,退休工人们陆续来到社区门前小广场,都是一副出行的装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有的隔老远就大呼小叫的打着招呼,久别重逢般亲热;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家常;有的这边走走,那边看看,老小孩似小小孩逛庙会,专往热闹的地方钻。
王振喜、彭晓珍背着包,戴了旅行帽,兴致勃勃来到集合点,王振喜是个作人来疯,见到那么多老伙伴齐聚,格外亢奋,隔老远就扬起手喊,“嗨,同志们好!”随之一个亮相造型。
哟,幽默王,幽默王来了!众人看着王振喜俨然大首长般挥手致意,嘻嘻哈哈地回应“首长好!”
这么多人向“首长”问好,王振喜更得意:同志们辛苦了!
众人煞有介事齐声回应:为人民服务!
好多人围拢来,嘻嘻哈哈嬉闹。
“首长”与民同乐,王振喜兴致勃勃地说着笑话,绘声绘色,头动尾巴摇,大家围着他逗乐、起哄,几乎成了广场上欢乐的中心。
彭晓珍走来,附在王振喜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王振喜一愣,停止了说笑,二人相跟着走到一起,彭晓珍朝着远远地走来的韦兴元、何玲噘噘嘴,王振喜转过头看了一眼,脸色随即阴沉下来。
彭晓珍一脸诧异:怪呀,韦兴元、何玲自视清高,一向不太合群,怎么也来凑热闹了?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一见到他们两个的影子头就疼。
王振喜紧皱眉头:咳,不是冤家不聚首,冤家路窄呀。
欢乐的人群里少了王振喜这味“甘草大黄”,便寡然无味,有人忙着召唤王振喜,“老王!王振喜!”,王振喜正沮丧着哩,似乎没听见,依然和彭晓珍嘀嘀咕咕。
有人嘀咕“王振喜聋啦”,有人提醒:你喊他老王什么的,他不一定听得进去,你喊幽默王,轻轻一声,没准就应声。
随着一声轻唤“幽默王”,王振喜回应“等会儿”,众人乐了。
彭晓珍催促赶紧过去,王振喜摇摇头:他们喊我去,是缠着我讲笑话,妈的,这两个瘟神一来,我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彭晓珍也是一脸沮丧:唉,社区组织老年人重阳节旅游,本来是桩开心事,去年他们没来,我们玩得多开心!今年他们偏偏来了,瞎掺和什么呢?你说,我们这次能玩得开心么?
王振喜:相互看着都添堵,好好的一出戏,竟让他们搅和了。唉,我记得老人家说过,在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我跟韦兴元虽说没有深仇大恨,再加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心中的那个结还是解不开,我有时也问自己,何苦呢?其实,我也看得出,他心中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彭晓珍:你上次不是说过,总不能把这怨恨带到那边去吧?总得想法创造机会把这个结了结了吧?
王振喜:这话我说了不止一次了,论说也曾有机会破解这道坎,可惜阴差阳错,大家反而增加了隔阂。人老了,什么事情想不开呢?关键是韦兴元有点不地道,鬼点子太多,总是暗箭伤人。你看咱们原来厂里,有几个人跟他们处得下去?文革中靠写狗屁文章,吹牛拍马打小报告升了官,仗着根正苗红,当上革委会副主任,妈的,姨太太扶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走路都横着跑,到处指手画脚,老子天下第一,妈的,孙猴子当上弼马温,不知官的大小了。
彭晓珍:要说势利眼,何玲算一个。她本来跟大家处得还好,丈夫当了个芝麻绿豆官,一下子抖起来了,也不正眼看人了……我们四个人一起进厂,还分在同一个车间,那时候,大家处得多好,就像兄弟姐妹一样,人哪,身份一变就变脸。
王振喜:古时候人求功名,十年寒窗苦,不就是为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么。韦兴元在文革中起劲折腾,不也是为了往上爬么。丈夫当了官,妻子能不神气么,夫荣妻贵么。
彭晓珍撇撇嘴:嘁,什么荣啊贵的?公鸡头上长块肉,大小也算是冠(官)罢。
王振喜:神气过了头,文革一结束,“清理三种人”,下马了,回车间参加劳动,蔫了,这下子,剃头的收摊,都没人理了。我记得他还背后吐酸水,说失时的凤凰不如鸡,嘿嘿,他是凤凰,我这工会主席是只鸡。
彭晓珍拉王振喜坐下:站着说话腰疼哩,哎呀,提到这些事,我心里也不舒服哩
王振喜:他总是跟我作对,有一次工会讨论困难职工年终补助,他也凑热闹打了补助报告。在会上我提出,韦兴元家庭条件优裕,不具备补助条件,他的困补报告被退回。他当人百众的把报告撕个粉碎,摔在我脸上,骂我公报私仇,发誓与我割袍断义。
彭晓珍不解:割袍断义?
王振喜:这里有典故,不说它了,意思是兄弟之间出于争执,割掉袍袖,以示情断义绝。他心里憋得难受,就唱“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奚落我,其实哪里是唱啊,简直就是吼。
彭晓珍责怪:你呀,当时是老九的弟弟叫门,老十(实)到家了,你不会给他难堪?吃他们的苦头还少吗?
王振喜:我是出于公心,工会主席就是要秉公办事,那么多困难职工不补助,反而补助不该补助的人,公平么?胸中有恨时空小,心底无私天地宽,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吃苦的常在么。
彭晓珍深叹口气:唉,这个结,今生今世怕是解不开了,与其看着恶心,还不如避而不见。我去跟金主任说一下,因特殊情况,我们这次不去旅游了。
王振喜的倔强劲上来了,霍地站了起来:我们干嘛要廻避?谁怕谁呀?我们还非去不可!就是要让他们不痛快,让他们看着几十年生了锈的钉子老在眼前晃悠,让他们头疼眼花,添堵闹心!
彭晓珍也憋着一股傲气:对,气煞他们!
王振喜狡黠地一笑:我们学一学诸葛亮,来一出“三气周瑜”,让他哀叹“既生瑜,何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