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话说这天傍晚,彭晓珍、秦大妈、申大妈打完麻将同路回家,三人还在谈论着今天的牌局。秦大妈手气不错,尽摸好牌,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况且牌艺精湛,一吃仨,今天是大赢家。申大妈手气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打牌因循守旧,不出老套路,上家下家都摸准了她的规律,处处掣肘,她开筒子,别人也跟着开筒子,她开条子,别人也跟着开条子,她不打的风头,别人也一定不打,有几次,手上有几对风头等着碰,一碰就开糊,可就是等不到,六圈牌打下来,只糊了两把,早早地就进了花园。所好的是,最后两圈牌竟时来运转,咸鱼翻身,任由别人怎么掣肘都奈何不了她,连续糊了好几次,扳回了大半的本。
彭晓珍牌技倒是不差,只是今天手气不好,摸不到正经牌,好不容易摸了副天落成的满糊牌,心里一高兴,竟忙中出错,痛失好局。其后,牌运更是一蹶不振,麻将麻将,出错了牌,越打越犟,坐了花园,二十块钱泡汤。
彭晓珍边走边嘟囔:那副天落成的牌成不了,都怪我考虑不周,出错了牌,错就错吧,以错就错,说不定还能歪打正着呢,只是后来胆又小了,痛失好局。
申大妈:懊恼什么哩,坐花园也就不过二十块钱,现在看场电影还不止这个数呢。
彭晓珍:我不是心疼那二十块钱,总得打一仗进一步嘛。
申大妈:论牌技,我们三人中,秦大妈是最好的。
秦大妈:抓得一手好牌谁不会打?不过呢,打牌也有技巧,打牌要灵活,不能一条道走到黑,看菜吃饭,看牌打牌,不按规矩出牌,要让别人摸不到你的底细。多动动脑子,要不,怎么说老人打打牌,能预防老年痴呆呢。
申大妈:哎呀,打牌动那么多脑子干什么呢,打牌嘛,图的乐子,来的输赢,今天输了,明天再赢回来,是不是呀,秦大妈?嗳,你今天一吃仨,赢了钱,怎么还不开心?
秦大妈一脸无奈:输赢倒是无所谓,只是一种乐趣,图乐子图乐子,唉,明天图不成了,今天还是抽的空呢。我家小祖宗说了,今天跟爸爸妈妈到苏州儿童乐园玩,明天给我包韭菜虾仁饺子,你们说,我明天还能出来吗?
申大妈:你现在手气正旺,怎么舍得明天不打牌?再怎样忙也要来赶场子,我保证你明天还能赢。
彭晓珍:你跟我一样,退了休,不就是好的麻将吗?反正不上班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来寻寻乐子开开心,你那点退休费不够花?还想再创业呀?门神老了不捉鬼喽,来世吧。
秦大妈:唉,我比不得你们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多自在!你们前世敲的的木鱼,我前世敲的粪勺,命苦哇。年轻时,进红旗纺织厂,为革命作贡献,干的档车工,三班倒,一站就是八个钟点,外加政治学习两个钟头,回家还要忙一大堆家务活,星期天还要加不拿加班费的“忠字班”,大干多少多少天,向什么什么献礼,要不就是扛红旗敲锣打鼓下乡支农,忙得连轴转,够苦够累吧?总算是过来了,想不到退休了,反而觉得比上班时更苦、更累。
申大妈:我们以前是辛辛苦苦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现在是全心全意为子孙当牛做马。嘻嘻,鲁迅先生说过,俯首甘为孺子牛嘛。
秦大妈:孺子牛也不好做哩。
彭晓珍不解:你媳妇呢,不分担些家务?
秦大妈:哎哟喂,公鸡害嗓子,不啼(提)了,哼,十指不沾事,整天贵妃娘娘似的供着,她们小日子过得滋润,三个人时不时还要到饭店里嘬一顿,伙食费从不给,共产党给我的养老金,却要养她们,我自己舍不得吃好的,媳妇的白眼睛珠子管饱。
彭晓珍:哦,你辛辛苦苦操心劳碌,管他们的伙食开支还要受媳妇气?这理到哪儿说去。
秦大妈拍拍彭的手臂:老妹子,你记住,婆对媳妇不能太实诚,你客气,她当福气,把她宠惯坏了,她就乐得当甩手掌柜,有处倚,尽处倚。日子一长,摸到你的痒痒骨了,就丫头当娘娘,小人犯上了,蠓虫子吃老虎了。
彭晓珍心里一震,却不以为然地笑笑:不见得吧?
秦大妈:信不信由你,等到我这个地步,就好比是麻子种牛痘,后悔晚喽。喔,我到家了,你们慢走,回见。
彭晓珍感叹:唉,秦大妈够累的,她媳妇也太不懂事理了。
申大妈对秦的背影噘噘嘴:她呀,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馋嘴进药店,自讨苦吃。
彭晓珍:哦?
申大妈:你不信?我可不是胡说八道,她儿媳妇当初过门时,不是现在这样子,什么事都抢着做,对公婆恭恭敬敬。她呢,心肠忒好,硬把媳妇宠坏了,还说要把媳妇当女儿养,可是,媳妇真把她当成自家妈妈了?隔层肚皮隔层山哩,到头来,好像自己成了媳妇,媳妇反倒成了婆了,想想懊恼,可世上有后悔药卖么?
彭晓珍:怪不得她念叨什么“要得家中安,小的吃饭老的买单;要得家中和,婆婆当媳妇,媳妇当婆婆”哩。
申大妈:你说说,古往今来,不都是小的养老的,媳妇伺候婆婆?怎么现在倒变成这样了,弄不懂了。
彭晓珍似乎被触动心思,忧郁地说:唉,大妹子,一家不知一家,和尚不知道家,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呐。
申大妈:老姐姐,有句老古话,叫棒打出孝子,惯养忤逆儿,养不教父之过,媳妇不管教,婆婆之过。封建社会媳妇不懂事,婆婆可以打可以骂,现在是法制社会,打人犯法,可也不能宠啊,你一宠,她蹬鼻子就上脸,有你的好果子吃!好多人家,婆不像婆,媳妇不像媳妇,老不成老少不成少的,算哪门子事?三天两头的拌嘴吵架,就是这样来的。
申大妈察颜观色:咦,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天作变了?婆媳闹矛盾了?
彭晓珍:嗯?噢,没,没有。
申大妈:我说嘛,你家媳妇通情达理,你不是常夸她吗,左邻右舍哪个不说你有福气,找了个好儿媳妇。
彭晓珍:社会风气变了,人也会变的,别的不说,嘴不饶人。
申大妈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菊花:好哇,宁交双脚跳,不交眯眯笑,心直口快,好。嗳,你犯什么愁?八级地震也震不塌你们家,你那是五好家庭,没问题。
果真没问题?彭晓珍看着申大妈离去的身影,沉思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