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彭晓珍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胡如英将大草篮里剩下的蛋数了数，一共十六只，一个姓关的大爷只买十只，胡如英劝说他都买走，剩下六只蛋也不怎么好卖。关大爷睃了一眼，吱吱唔唔地表示，要得孬到临了，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我是捡破烂呀。胡如英牙一咬说，要得好到临了，再优惠点，十六只蛋给六块钱得了。
关大爷似乎算了半天才定得过神来，说十六只蛋给六块钱，每只蛋划三毛七分半，不便宜，倒不如去买里面摊点上的，尽拣，人家还巴结。胡如英便再次作出让步，说按三毛五给你，十六只蛋五块六毛，你给五块五毛。古大爷又盘算了一阵，说十六只蛋我全包下了，给你个整数，五块。
关大爷是个精于计算的人，荞麦皮里能挤出油，人称“铁算盘”，犹如现在上网淘便宜货一样。他最擅长的是至集市中晚时分出动，此时买菜高峰期已过，卖菜的眼见得买菜的人渐少，急于将剩下的菜脱手回家，买者便砍价，能淘到最便宜的菜。刚才他看到胡如英草篮里只剩下十来只蛋，况且个头也大，胡如英又是一副乡下人模样，乡下人工夫最值钱，这时候一定急于脱手回家干活，便故意留下六只蛋不想买。胡如英急于将货脱手，再去坑房批第二发蛋，二人各有各的打算，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成交，二人各自心中窃喜。
关大爷掏出百块大钞，胡如英接过，找出九十五块，无巧不巧，彭晓珍给的那张假币也在其中。关大爷将钱仔细检查一番，一钱如命的人对钞票岂敢大意？很快便发觉找回的那张五十块票子有异，胡如英不相信自己有假币，二人又发生争执，经几个人帮着鉴定，确认了那张票子是假币。
关大爷忿忿地讨回了自己的百块大钞，紧捏着那张假币就要拖胡如英去派出所：好哇，你竟敢用假币坑人！走，上派出所说清楚，假币从哪儿来？
几个人跟着嚷嚷：这些日子有人用假币坑人，工商局、派出所正在追查，老关，你抓了个现行，送她去派出所关她几天！
还有人调侃：这老太婆耍花招也不看看人，竟耍到关大爷头上了，关老爷面前舞大刀，这下栽喽。
胡如英懵了，我用假币坑人？我也不晓得哪来的假币呀？这老头还抓我现行？要送我去派出所关上几天？
胡如英一吓一急，拍手跺脚嚎啕大哭：冤枉啊，天大的冤枉，我没用假币坑人啊，我也不晓得哪个找的假币呀，我也被人蒙啦！
有人见她哭得瘆人，上前对关大爷嘀咕几句：我看这老太婆不像是故意用假币坑人，说不定她也是被人坑了自己还不晓得，你就放了她吧。
胡如英尽管哭得苦衷伤心，可暗中还观察周围动静，听得这番话，立马有了主意，索性往地上一瘫，抓住关大爷的裤脚哀求：关老爷，我不该在你面前舞刀弄枪的，求求你放了我，我家里还有瘫子要服侍，这几个蛋我也不要钱了，就算我交学费吧。
有人上前息事宁人：关爷，这事全怪她，谁让她用假币骗人？你是消费者呀，你可以维护自己正当权益，国家有《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哩，她补偿你点是该当的。
关大爷心里一动，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架势说：看在你家瘫子的份上，饶了你一次，学费呢，替你免去一部分，小本生意不容易，蛋呢，我也不白要你的，我也不想让人指着脊梁骂趁机敲诈。
关大爷往篮子里扔下三个硬币，说“只有这些零钱了”，扔下假币，提起蛋就离去。
有人看着关大爷得意地离去的身影调侃：又要做××，又要立牌坊，还说不趁机敲诈，三块钱拿人家十六个蛋！谁招惹了他谁倒霉，青蛙找黄蜂，倒挨一锥。
有人看着胡如英的狼狈相调侃：自作自受，谁让她用假票子骗人，这老婆子不值得同情。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坏蛋对坏蛋，卖蛋的跌跟头，没一个好货！
胡如英恍惚做了场噩梦，待到醒来，四周人空了，草篮里的蛋也空了，只剩下那张假币和一些零钱被扔在里面，不就是人说的鸡飞蛋打一场空吗。她今天特地起了早，原打算在四牌楼农贸市场卖一篮子蛋，再赶紧回头批第二发蛋，转到西门牌湾农贸市场脱手，两趟生意下来，可以挣上一百出头呢，哪曾想到在这里遇上这些麻烦事？钱没赚到，却收了五十块假币，白送了蛋不算，还另找了二十块钱给那个骗子，刚才那个老头，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借机敲诈。昨天媳妇还劝她不要弄这违法的生意，说是久走夜里必碰鬼，总有一天要倒霉。媳妇的话果然应验了，今天碰到两个鬼，最可恨的是那个给她假币的老太婆！
胡如英越想越悔恨，又忍不住哭泣起来。
早有人将刚才的情况向市场办公室说了，孙立群立马让小葛去处理。小葛赶到时，胡如英正哭得起劲，听到小葛问话抬起头，眼泪鼻涕糊满了脸。胡如英见小葛胳臂上套了红袖标，胸前挂着一块牌牌，立马警觉起来。卖假草鸡蛋的事她不怕，篮子里一只蛋都没有，捉贼要赃，逮现行要有事实，天皇老子来也拿她没辙。她担心的是假币被没收，五十块呐，留着还可以找个冤大头给“报销”了，她赶紧抓起那顶说黄不黄说白不白的软边遮阳帽擦擦脸，随手扔篮子里将假币盖住。
小葛问完话，追查假币下落，胡如英推聋作哑，说自己只顾着伤心着急，晕晕糊糊的也不晓得到哪去了。小葛心中疑惑，眼光在草篮里巡睃，嘀咕：是不是落在篮子里了？
胡如英心里别别别地跳，可还是一本正经地说：篮子里就一顶破帽子，你要是不嫌脏，就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假币夹在里面？
小葛听她一说，再看看那顶涂满了眼泪鼻涕的破帽子，一阵恶心，转身走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