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
千家万户早已熄了灯火。
翻滚的黑云遮住了凌厉的新月如钩,只留淡淡的微光从云与云的叠缝中流出。
长邑镇。
高高的围墙隔绝了墙内的大院与外界。
小女孩扎着两条长辫子,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扯住身旁男孩子的衣角,小小声说:“哥哥,你别去了吧,这家的那个老头可是开武馆的呢,而且据说他还有‘兽’,一旦被抓到了……”
她削瘦至极,胳膊和腿,纤细的像一根芦苇杆,走起路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她的声音透着惊恐,她似乎能预见到人们举着棍棒穷凶极恶的样子。
男孩同样是脏兮兮的,削瘦至极。破烂的衣衫,****着的双手双脚,沾满泥土,死死地盯着那围墙,一双眼睛里却透着乞儿不该有的桀骜,“小花,不用怕。”他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可不相信他一个老头会有‘兽’!开武馆又怎样?我看他教出的学生也没什么厉害的,连我都打不过,简直是误人子弟!”
他可不是在自夸,他早熟得很,记事起就带着妹妹拾荒、做乞儿。在这个强者为尊,弱者为泥的年代里,他受到了无尽的白眼和嘲笑。
他像狗一样地被别人肆意欺凌,不,就连狗都比他过得好!他是孤儿,贱命一条,对于别人的无端欺辱,他是每每以命相博。
呵,他是浮萍,没有根,所以无论如何,他也无所谓了。他攻击的手段完全称不上“武”,但是那些武馆里的小孩子,却远没有他出手狠辣,自然是只能落荒而逃。
“不要,”小花死死地咬着嘴唇,“别去……我有不好的预感……”
男孩摇了摇头,目光软了下来,透着溺爱,他在哄她,“不过是个老头子,而且我观察过了,他是一个人独居,所以别担心了。再说,这种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做了,好了,乖,哥哥很快就回来,还会给你带好吃的呢,你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啊。”
说道“好吃的”,他们的肚子都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像是在抗议着五天的滴米未进。
“好吧……那,哥哥你一定要小心!”小花的手一松,从男孩的衣角滑了下来。
低垂下漂亮的眼眸。
男孩的心头一阵刺痛,他唯一的亲人、最亲爱的妹妹——小花,由于多日的忍饥挨饿,变得越发削瘦了,菜色的脸上美丽的眼睛显得更大了更突出。
“嗯……”他觉得深深的愧疚,却还是强做笑颜,点了点头,“你也别这副样子对着我啊,都有一点像是即将要面临生死离别了!”
“哥哥!”
小花一脸嗔怪,转而莞尔。
她知道,哥哥不希望她不开心。
所以,她会笑的,会一直笑得很开心。不管,是否是真心快乐。
然而她的笑脸却仍然是那样的苍白、有气无力。
男孩一副大人般地拍了拍小花的头,“这就对了。”
他吃力地搬来些砖石,捡了些用破布抱着,抱在怀里,剩下的叠放在墙根,望了望高度,纵身一跃,轻巧地跳了上去,再一跳,空中轻轻地一翻,落在了围墙。
夜风起,带着丝丝的凉意。
墙头上的男孩不自觉地晃了晃,他感到一阵突然的头晕眼花,怀中准备翻墙回来用的砖石也仿佛有千斤重。
只差一点!
之差一点,他就要从墙头摔下。
“哥哥!——”小花惊叫,又赶紧死死地捂住了嘴。
她绝不能把别人招来,要不然,哥哥就死定了。
她只能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墙头那个
“可恶!”男孩的眉锋锁起,攥紧了双拳,硬生生凭借强烈的意念平衡住身体。
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望一眼围墙下的妹妹,他咬紧了牙关,跳下了围墙,跳进了院子里。
单薄的背影很倔强。
看的哥哥成功地跳了进了院子,小花倚着墙,坐在地上,缩成了一小团。
她很累了。
她感觉整个身体没有一点力气,软软的,抬不起,动不了。
轻轻垂下了长长的眼睫,她感觉天空、银月、繁星……一切的一切都昏暗了,她的眼睑愈来愈沉重。
她在问自己是不是太困了。
那就睡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反正哥哥回来就会找到自己的。
想到哥哥,她的嘴角翘起一抹笑。
她将手叠在了双膝之上
新月拨开了云海的层层浪花。
银白色的月光像一碟碎银,迷人而耀眼。
月辉带着凄迷而苍白的色彩,照耀着大地,照耀在了高高围墙下小小的身体之上。
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的惨白。
月光勾勒出了她脸上的幸福与满足。
睡吧,睡吧……不知道你做的是什么好梦呢……
“嘎——”一声鸟叫,凄厉而聒耳。
一棵枯树之上,闪过一缕红光,漆黑的羽毛仿佛也在发亮。
栖着一只乌鸦。
男孩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他小心翼翼地猫着身子,尽量使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像一只灵巧的狸猫。
他看到,大院里,还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光,昏黄的油灯,剪裁出一个瘦而高挑的身影,捧着一卷书,在屋里踱步,就连那一把胡子都清晰可辨。
他感到有一点遗憾,看来那个老头还没睡下。这样,顺点银钱可就有点麻烦了。
悄悄绕过老头所在的主屋,他决定先去找庖屋,总之一定要先偷点吃的。
庖屋。
风将食物的香气送到了他的鼻端。
“好香……”他忍不住使劲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使是一个老头吃过的残羹冷炙,对于他来说,也是难得的珍馐佳肴,让他贪恋。
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平和嫉妒。
他和妹妹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还要受尽别人的欺凌,而这个老头,就仗着自己会一点武功,开了一家武馆,就受到人们的尊敬。
这不公平!
难道就因为自己没有父母的庇荫,没有一点武功?!
他推开了庖屋的木门走了进去。
看着灶台上一盘盘被罩上罩子的鱼肉果蔬的剩菜,彻底勾起了他的饥饿。
他喉咙上的喉结在上下滚动,将饥饿生生咽了下去。掀开罩子,他将肉菜全扒到一个盘子里,他没有忘记小花。
想到小花,他又不自觉地笑了,他要回去和小花一起分享。
望着盘子里的“珍馐”,他叹了一口气。
“要是我和妹妹也能够过上这般衣食无忧的生活,该多好……”
“哈哈……理想固然极好,可是你没有实力去争取,再多的梦想也会幻灭。你一个无知的小孩,又能做什么?”
寂静的夜,大笑声带着说教式的嘲讽,是那样的突然又刺耳。
男孩的浑身一颤,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盘子也掉到了地上,“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肉菜洒了一地。
男孩顾不得心疼,他战战兢兢地回转过头来。
新月如钩,银光流泻。
庖屋的门打开着,一个挑高削瘦的声音立在门口,霸住了男孩的去路。
一袭素色睡袍,长须银白,晚风中,在微微飘动,横生出几分道骨仙风。
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够看出他高耸的颧骨和矍铄的双眼。
“嗯?小盗,想到我这里来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