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瓣穿过游客的背脊的一瞬间,也是他刚好退出巷道的瞬间。
剑痕筑阵自然不会挡住阵法的主人,只是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瞬。如果再多退一步,游客退出巷道,花瓣自然也会被剑阵阻拦,那么局面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会有人受伤,也不会面临接下来的困局。
游客若无其事的走在圣京城大街上,眼神迷离,恍若醉汉。
一步两步,东倒西歪,街道上的行人自然不会对这种人稍加关注。
夜晚,闹市繁荣,醉汉数不胜数,哪有人会在意这些刻意买醉的汉子。
游客踉踉跄跄地行走着,胸腔的鲜血已经将黑衣打湿,似乎随时就会瘫倒在地上。
清瘦男子看着面前这座剑阵,同时也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凋零的花瓣,皱眉苦思。
先前清瘦男子见到行刺者要脱离巷道时,便欲试图阻拦。花瓣穿过胸腔,但是没能留下此人。
清瘦男子本想在最快的时间捉住游客,不曾想剑阵威力过大,竟是将清瘦男子阻拦下来。他感到极大困惑,瞬间凝结莲花手印,轰向剑阵。数十片花瓣依然凋零消亡。
清瘦男子将目光集中到大街上,却再也找寻不到,先前那个行刺者。
剑阵虽然没有被瞬间攻破,但剑阵自身却在缓慢消解,清瘦男子若有所思。
……
……
游客的意识正在缓缓消散,最终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强大的意志力,渴望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走了片刻钟头,早已经远离了人群,远离了喧闹的街道,走向偏远城区的地方。
他不知道该走向哪里,不知道这条卑贱如泥的生命会在哪里倒下,最终走向终结。
游客的眼神已经难以聚焦,世界呈现在他面前的模样已经是一片朦胧。
他回想自己的一生,在黑夜中侥幸生存下来,没想到,最终依然要在黑夜中沉寂死去。
他曾经无比享受黑夜,因为黑夜给了他生存的机会。然而现在的他,极度渴望一丝的光明。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在黑夜中生活久了得人,习惯于黑夜的人,内心都向往着一丝的光明吧。
几家零散店铺,本来已经漆黑一片,突然一家店铺亮起了光芒。
光芒不强,但在黑夜中却足够醒目。
很多年以后,关夜行问起来易通,为什么在他生死弥留之际的那一晚,你点燃了店铺的烛火?易通只回了他几个字:尿急,谁知道你就闯了进来。
……
关夜行在黑夜中寻着前方的光芒,匍匐前行。
最终扑倒在亮光的铺门前,不省人事。
……
“救还是不救?”
“本来便素不相识,非亲非故,理应不救。”
“常理而言,的确不需要救。可是,他却无缘无故跌倒在我们的铺子前,这便是有了因果啊。”
易通和小灰的“常理”显得那么的“歪理邪说”,正常人的常理是“救死扶伤,乐善好施”,可是他们的常理却近乎冷酷无情,面对濒死之人,还要讨论什么价值与否。
易通说道:“他的伤说重不重,但倘若不救治,徒留伤口恶化,很快就会死去。”
小灰斜眼瞥了他一眼,说道:“这么说,你是要救了?”
易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几根冒尖的胡茬在食指上不停摩擦。
“遇到就是一种缘分,救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边说边点头。
小灰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身体有多少血呢?”
易通笑而不语,只是将小灰拉至一旁坐着。
然后易通重新走到床榻边,看着这个比他稍长几岁的年轻人,忍不住的赞叹道:“长得真白啊。”
说完此话,便拿起挂在墙上的钝刀,轻轻地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
一丝殷红的鲜血流淌在手腕上。
易通没有耽搁太久,因为时间久了血液就会凝固成痂,那样便没有任何用处了。易通将手腕上的鲜血递送到关夜行的嘴巴前,几滴血液流入关夜行的口中,易通看着一旁忧心忡忡的小灰,沉声说道:“水。”
血液伴随着温水被还有模糊意识的关夜行一齐咽入腹中。
做完这一切后,易通将关夜行放在床铺上。
“死是死不了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小灰惊讶说道:“那要永远醒不来,咱们俩就一直这样照顾着他?”
易通也有些烦恼,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什么时候清醒过来。总不能一直这样供养着他吧?
俩人思绪万千,但依然束手无策。
“要不然交给官府?”
易通白了小灰一眼:“想被逐出城还是想进牢狱中享受一下刑罚?首先这人在圣京城受伤至此,肯定和杀人放火脱不了干系,再者,我们将他送过去,官府追问起来,我们要怎么回答?要是问起来我们的目的,行程等等因素,要有如何掩藏?大周帝国的官府不是徒有其名的。”
小灰问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易通说道:“我们没有目的,我们只要答案。但是这个问题不方便问,因为一旦问出口,那么我们这些年都白活了。”
“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
“不能,官府这条路行不通的。我们再想想……”
兄弟二人异常苦恼,因为他们的生活预算并不能再多负担得起一个人了,两个人现在依然一贫如洗,说好的通过影子戏赚钱依然遥遥无期。
正在苦苦思忖期间,突然注意到床踏上的人面露痛苦之色,五官颇为难看的扭曲在一起。
易通皱眉,不知此人因何事而焦灼。
灯光火影中,只听的此人喃喃絮语,只是说了一句话。
“大火……没了……一条贱命……报仇……报仇。”
声音中依然有着某种对命运不公的倔强之情。
这青年原来也有不为人道的故事,压抑在心中太久的话语,恐怕只有在意识模糊中才能毫无顾忌的说出来吧。
若是平常时间,自己一人独处时梦中说出此话,并没有什么不妥。即便会被一些人听去,顶多也只会让他们心中有些许疑惑。
但是这样一句话,被易通和小灰二人听见,真可谓是晴天霹雳。
小灰反应极为夸张,瞪大了眼睛看着床榻上的受伤之人,又转头看向易通,双手握住易通的衣摆,使劲地拽了拽。
易通并没有什么夸张的动作,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眼迷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盯着青年的脸庞,眼神中似有火光闪动。
回忆如同翻江倒海般袭来,易通的胸口很痛,甚至连嘴巴有些发干。
这一刻,易通有些放松。
因为他终于不再觉得只有他和小灰是这个世界的弃儿,原来还是有同类存在的。
只是……
只是为何你出现的那么晚?你为何出现的那么仓促?为何出现的那么狼狈?
还有,凭什么说自己是贱命一条?
难道你不知道,能够活下来,能够捡回来一条命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吗?
这样的命又哪里贱了?
好吧,就算你真的觉得自己是贱命一条,那么现在就放心吧。因为你这条贱命遇到我这条贱命,便不是一条了。
我们是两条贱命,两条从地狱归来的不服输的命。
“不需要考虑怎么处置他了,就放在这里照顾他吧。一日不醒来,便照顾一日。一年不醒来,便照顾一年。直到他恢复过来为止。”
小灰答道:“嗯。”
乾道十八年,大周帝国圣京城郊,一条濒临死境的生命遇到一条籍籍无名的贱命。
两条命,改变了大周帝国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