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里冒烟的地方,确是罗宝驹修筑的窑炉。窑炉四周,宪兵们荷枪实弹,布满了城墙和宪兵司令部大院。距离城墙根的窑炉大概二十步开外,摆着两张桌椅,椅子后面竖起一把大油伞。罗宝驹、罗良驹和吴庆德走出牢房,几个宪兵上前例行搜身,确认没有异常,才放三个人走近窑炉。罗宝驹点火后,罗良驹和吴庆德开始往窑炉加焦炭,挑的都是上好的焦炭,加上用了电鼓风机,一袋烟工夫就把炉火催起来。此时,龟田次郎和井道山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径直走到油纸伞下坐定。那位监工的少佐,对龟田次郎耳语几句,龟田次郎含胸点头。井道山坐在一旁,两只眼睛瞅着别处,一副浑然事外的表情。监工少佐转身跑步进入楼房,少顷,四个宪兵推着一辆四轮铁板车走出来,板车便是后母戊鼎。另外两个宪兵跟在后面,各自怀里抱着一只鼎耳。待铁板车推到窑炉口前,突然从炉口内喷出一股火舌,坐在椅子里的龟田次郎突然站起身来,一脸紧张神情。监工少佐急忙示意宪兵们,把四轮板车拉开,他走上前问罗宝驹怎么回事?罗宝驹瞅了一眼窑炉的烟囱,说火苗本来应该走烟道,不知道怎么会倒灌回来,走窑炉口。监工少佐也是一脸紧张神情,他问罗宝驹如何处理?罗宝驹说,按照老规矩,本来应该让懂风水的吴宝才来点火,你们偏偏把他关起来,现在出了蹊跷,你们还是去问问他吧。监工少佐急忙跑到龟田次郎跟前汇报,龟田次郎虽然不信风水之说,但窑炉的烟火突然间不走烟道,也觉得甚是奇怪。他同意监工少佐的提议,去牢房提来吴宝才。几番较量下来,龟田次郎的确不信任罗宝驹,知道这个安阳的街头混混确实非等闲之辈。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来修复铜鼎。
吴宝才算计着日子,约莫罗宝驹今天该动手了。但是迟迟不见响动,吴宝才心里开始犯嘀咕:罗宝驹向来一言九鼎,他应承过,说是会在自己之后离开宪兵司令部,但是今天应该是修复铜鼎之日,自己却还被关在牢房里。就在他胡思乱琢磨的当口,“吧嗒”一声,牢房门被打开,监工少佐带着两名日本宪兵进来,架起吴宝才就往外走。这一回,吴宝才没有鬼哭狼嚎叫嚷着救命,他知道肯定是罗宝驹谋划好了,日本宪兵才会在修复铜鼎之日,把他从牢房架出去。
鼓风机和树上知了的叫声混在一起,把宪兵司令部大院搅出一片噪音。城墙台阶边上的窑炉口“呼呼呼”地喷着火舌,窑炉的烟囱却不见一丝烟冒出来。吴宝才看到这番光景,心里也纳闷,不知道罗宝驹搞的什么鬼。快走到窑炉旁时,罗宝驹迎上来说,早上俺替你点了炉火,原本烧得挺好,可这会儿炉火不走烟道了,估计是风水不对头,你快过来看看。吴宝才是个机灵人,经罗宝驹一点拨,便知道是在窑炉里做了手脚,为的是让自己今天露面。吴宝才藏住声色,提高声调说道,不掐算点火时辰,火龙当然不走正道。两个人来到窑炉旁,罗宝驹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吴宝才,说先关掉鼓风机,窑炉口右首外炉膛有个把手,扳上去,烟道就打开了。吴宝才依计行事,扳把手前,独出心裁地拎着一桶水,绕着窑炉洒上一圈,嘴里还念念有词。洒完水,念完咒语,吴宝才才把手探进窑炉口右首,摸到把手扳上去,窑炉烟道果然通畅。烟道通了,罗宝驹让吴庆德重又打开鼓风机,罗宝驹开始往窑炉里添加焦炭,窑炉烟道开始冒出黑烟。罗良驹蹲下身子,瞅一眼窑炉里的火势,说差不多了,把铜鼎推进去。吴庆德端着一根长长的铁钩,探进窑炉,打开另一扇炉门。罗宝驹挥挥手,示意身后的日本宪兵把安放铜鼎的板车推进去。龟田次郎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说:“停下!”
龟田次郎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窑炉跟前,低头望炉内瞅,一股热浪喷涌出来,逼得他急忙直起腰来。龟田次郎转头逼视罗良驹,问铜鼎要在炉内烧多久?罗良驹仰着一张丑脸说,时辰很短,淬一遍火就中。龟田次郎问,你能掌握好时间?罗良驹说,淬火是个大学问,安阳地界上,就我一人能掌握。龟田次郎点点头,示意继续干活,他走回油纸伞坐下。龟田次郎见井道山神色茫然,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井道山叹口气,说,自打接触到这只铜鼎,我的身体就没有舒服过。龟田次郎拍拍井道山的肩膀,劝慰他不要急躁,说等到铜鼎修复了,对破译藏宝图会更有帮助。井道山苦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罗宝驹跟监工少佐说,需要多几个宪兵帮忙推铁板车,才能把铜鼎送进窑炉里。少佐挥手,把距离窑炉最近一排宪兵招呼过来。罗宝驹摇头,说窑炉火势太旺,宪兵们持枪挂弹,万一炸了怎么办?监工少佐觉得罗宝驹说得有道理,便命令宪兵们放下枪、解下弹药袋。众人合力,把铜鼎缓缓推入窑炉中。吴庆德随后将铁棍探入炉中,轻拨炉内上方铁钩,炉内第一道门“咔嚓”一声闭合。罗宝驹示意另外两个宪兵,把鼎耳交与吴庆德和吴宝才,说准备放入炉中淬火。两个宪兵用眼神征询监工少佐,少佐点头,吴庆德和吴宝才这才接过鼎耳。
罗良驹随后提来一只水桶,桶里装着半桶清水,他把水桶拎着放在第二道炉门里。监工少佐问道,拿水桶何用?罗良驹说,试着水桶温度才好掌握火候。罗良驹说完,拿一把锤子伸进第一道炉门,在炉壁内敲击起来。监工少佐见状觉得奇怪,准备上前询问罗良驹。罗宝驹拦住监工少佐,说罗良驹在把控火候,不要打扰。罗宝驹接着对监工少佐说,下一道工序有风险,得请龟田先生亲自验看点头才行。监工少佐翻看着罗良驹写的修鼎工序,说这道工序是给鼎耳淬火,哪里来的风险?罗宝驹说,鼎身子大,鼎耳小,放在同一个炉子里淬火,身子还没暖透,耳朵没准就化成铜水了,你说有没有风险?监工少佐闻听,不敢怠慢,急忙跑过去,向龟田次郎汇报。龟田次郎闻听,也不敢托大,小步跑到窑炉前,斥问道:“修鼎会有什么风险,你们支那猪又想耍什么花招?”
罗宝驹指着罗良驹,回应道:“他正在试探外炉膛的温度,准备给鼎耳淬火,鼎耳比鼎身小,火候掌握不好,会毁了鼎耳。”
此刻,罗良驹半个身子都探进外炉膛,用铁锤敲打膛壁,待他把外炉膛壁上四把手枪撬出来,再将四把手枪的子弹顶火上膛,装入水桶。最后,他顺手将外炉门右首的把手扳下来,烟道瞬间闭合。几道工序操持下来,罗良驹觉得脑袋被烤得生疼,头发和眉毛几乎全被烤焦,自己已闻到了毛发煳味。确认没有遗漏后,罗良驹这才把热气腾腾的水桶拎出来,并对罗宝驹几个人说,都来试试水温。吴庆德和吴宝才一手抱着鼎耳,另一只手探入水桶。“哗啦”一阵水声,四个人同时抬起身子,各自手中多了一把手枪。趁着所有人愣怔的当口,罗宝驹快步抢上前去,一把搂住龟田次郎的脖子,将枪口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场面顿时骚乱起来,所有日本宪兵“哗啦哗啦”,全都将子弹上膛,却没有人敢开枪。龟田次郎受制于罗宝驹,腰里的王八盒子也被罗良驹拔走,他只能跟着四个人一步一步上了城墙的台阶。此刻,井道山突然扒开宪兵,步上台阶,他对罗宝驹说:“请你不要使用暴力,龟田君只是请你们帮忙修复铜鼎。”
罗宝驹对井道山冷笑一声,说:“安阳人谁个不知道,龟田次郎是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他岂能放过俺们弟兄,俺们的鼎,俺们自己会修,不劳你们日本人操心。”
井道山的话提醒龟田次郎,他挥舞着双手,指着窑炉喊道:“快!快把炉门打开!把人截住!快!快!!”
听到龟田次郎叫嚷,宪兵们转头扑向窑炉。因为宪兵们只知道打开窑炉炉门,而不知道该如何把人截住。第一道炉门很快被打开,第二道炉门却如何都开启不了。宪兵们直接用枪上的刺刀插进炉门缝隙,任凭左右撬动,吴庆德制作的“鬼门关”竟是纹丝不动。就在此刻,窑炉炉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且声响越来越大。宪兵们混乱成一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窑炉奇怪的声响也吸引了井道山,他扭头看窑炉时,发现窑炉的烟道没有一丝黑烟冒出来,而“吱吱”声却更加刺耳。井道山心知不妙,他呼喊着宪兵,赶紧离开窑炉。井道山话音刚落,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窑炉炸开,火红的铜水喷涌而出。试图打开炉门的六七个宪兵,被当场炸死。外围的宪兵,也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
此刻,罗宝驹四人挟持龟田次郎已经上了城墙。监工少佐被爆炸的窑炉划伤了脸,他知道自己失职,龟田次郎必定将他治罪。于是,他顾不得头上“咕咕”冒血的伤口,从地上捡起一支长枪,吆喝着其他宪兵,快步登上台阶。这时,罗宝驹四人押着龟田次郎,撤到了缆桥铁索处,吴庆德和吴宝才已经把鼎耳挂上了两根铁索。凹字形的鼎耳,倒挂在铁索上,像是一个铜滑子,煞是合适。监工少佐也在此刻登上了城墙,罗宝驹举手开了一枪,说别让鬼子上城墙。于是,四个人开始射击,压制住了即将上城墙的宪兵。四个人打光了手枪里所有子弹,罗宝驹一脚把怀里的龟田次郎踹倒在地,高呼一声,撤!按照事先约定,罗良驹和吴宝才各抓住鼎耳一端,罗宝驹和吴庆德各抓住鼎耳一端,双双顺着缆桥铁索,滑了下去。
龟田次郎已经怒不可遏,他从地上爬起身来,抽出指挥刀,呼喊着宪兵们上城楼。监工少佐带头,宪兵司令部所有宪兵一齐涌上城墙,准备瞄准挂在缆桥铁索上滑行的四个人开枪射击。突然,两声枪响,龟田次郎被击中肩膀,重又摔倒在城墙上。而监工少佐则被击中头部,当即毙命。紧接着,一排机枪子弹射过来,城墙上的日本宪兵,纷纷卧倒在地,或躲在垛口里不敢抬头。龟田次郎顾不得肩膀巨痛,他匍匐爬到城墙边上,让院子里的宪兵赶紧打开城门,开车出城追赶四名逃犯。
顷刻间,安阳城北城门“吱呀呀”打开,两辆满载士兵的卡车,呼啸着冲出北城门。井道山也上了城墙,不知是心疼假鼎被熔成铜水,还是替妹妹担心罗宝驹安慰,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待龟田次郎趴在垛口眺望时,发现罗宝驹四人刚刚滑到洹河对岸。这时,对岸的枪声止住了,龟田次郎从地上捡起指挥刀,呼喝道:“活捉罗宝驹,其他人格杀勿论!”
龟田次郎话音刚落,紧接着传来“轰隆隆”两声巨响。龟田次郎和井道山瞬间被爆炸气浪掀翻在地。两个人尚未爬起身来,一块木桥板“吧嗒”一声,跌落在两个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