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队的三层小楼被炸塌了,顺带炸死七个宪兵,军火库完全被毁。龟田次郎火冒三丈,先是警察局传来消息,说有人今晚偷袭元宝胡同,目标是将他置于死地。龟田早早布阵,几乎调来全部宪兵,把元宝胡同围成“口袋阵”。阵势布排好了,偷袭的人也来了,但来者不像是偷袭,倒像是来捣乱的。捣乱者在口袋阵的袋口放了一排枪,就没了人影。现场只找到一支汉阳造步枪,枪托上刻着三个字“褚家寨”。龟田次郎早已下令城门紧闭,等偷袭的人马消失后,再查城门时,发现西城门的岗哨全部被干掉,城门洞开。龟田次郎觉得此事蹊跷:既然邱连坤知道有人偷袭,必然知道偷袭者是谁,他为何隐瞒不报?刚刚想到此处,忽然听到宪兵司令部大院传来一声爆炸,紧接着火光冲天。龟田次郎暗叫上当,带领宪兵直扑大本营。待看到自己的三层办公楼被夷为平地,他估计铜鼎肯定被毁了。龟田次郎命令工兵清理残垣断壁,挖掘地下室军火库。他接着又让传令兵把邱连坤叫来。
邱连坤坐在办公室里,先是听到元宝胡同方向枪声传来,心里暗自得意,觉得假龟田次郎之手除掉罗宝驹,的确是一箭双雕的妙计。罗宝驹一直是安阳城治安的心腹大患,自己手下的人被罗宝驹收买的不在少数,警察局一撅屁股,罗宝驹就知道要放什么屁,此贼早就该除掉。除掉罗宝驹的另一大收获,便是能把他多年来明抢暗夺的大批古董据为己有。邱连坤正在办公室里偷着乐的当口,宪兵司令部传来的爆炸声几乎把他吓个半死。他从椅子上出溜到地上,又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打电话,宪兵司令部那边一片死寂,邱连坤知道自己惹上大麻烦了。他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子,第一滴汗珠子“吧嗒”一声落到地面上,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两名全副武装的宪兵闯进来,让他即刻去宪兵司令部。邱连坤说稍等片刻,他让手下把苟耀才找来。此刻,苟耀才正躲在值班室里冒虚汗,一听邱连坤找他,差点失禁尿了裤子。路上,苟耀才调整了一下情绪,对邱连坤说:“邱局长,秦宝宝昨晚上又给俺讲了一个绝的,说道光年间,天宁寺有位方丈德高望重,洁身苦修,可圆寂时,最后一口气如何都咽不了。徒弟们问方丈有何心愿未了?方丈说修行一生未见过阴户,抱憾不得咽气。徒弟们见方丈折腾得厉害,便花钱租来一妓女,让方丈开眼界。等妓女脱下裤子后,方丈一声感叹,说原来和尼姑是一样的啊。说完,方丈才咽了气。”
邱连坤说:“你娘个屄,一会儿就轮到你咽气了。”
工兵找到地下室军火库的位置,打了一个“竖井”,先行探勘铜鼎。龟田次郎站在废墟上眼巴巴地瞅着,井道山和井道樱子站在他的身后,也是一脸凝重。邱连坤捯着小碎步跑到龟田次郎跟前,恭恭敬敬行一个九十度鞠躬礼。龟田次郎斜了他一眼,问他从哪里得到有人偷袭元宝胡同的情报?邱连坤又深鞠一躬,说是巡逻队队长苟耀才提供的情报。苟耀才一听提到自己名字,双腿就开始哆嗦,他颤颤巍巍跑上废墟,鞠了一个比邱连坤还深的躬,说:“报、报告龟田太君,是罗宝驹亲口说的,今天晚上要偷袭元宝胡同。”
龟田次郎搓着下巴问:“罗宝驹?”
“是的,太君,”苟耀才挺直腰杆,“是罗宝驹。”
“胡说!”樱子往前紧走两步,“今天是我和罗宝驹君订婚的日子,他怎么会去偷袭元宝胡同?”
龟田次郎回头望了一眼樱子和井道山,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井道山冲着龟田次郎点了点头,说:“今天晚上,本来也想请龟田君一同去喝喜酒,可是考虑到您军务繁忙,就没有打扰您。”
龟田次郎一脸嫉恨地问道:“你们一直喝喜酒喝到现在?”
井道山说:“我们一晚上都在罗宝驹家喝酒,听到爆炸声,才赶过来。”
龟田次郎拔出刀来,指着苟耀才:“究竟是什么人偷袭我的寓所?你又是怎么得知消息的?”
“是……是罗宝驹,是罗宝驹的弟兄们干的,是他亲口说的。”苟耀才已经语无伦次。
樱子说:“罗宝驹的弟弟罗良驹,今晚和我们在一起喝酒,这个时候,估计他已经喝醉了。”
苟耀才:“不是、不是罗宝驹的弟弟,是罗宝驹……手下的兄弟。”
这时候,工兵已经打通了地下室的“竖井”,一名灰头土脸的工兵爬上来汇报,说地下室里没有发现铜鼎,而且在地下室下方发现地洞,一直通向城外的河边。龟田次郎闻听报告,已经怒不可遏,举起佩刀劈向苟耀才。一股血差点喷到樱子脚上,吓得她一声尖叫,扑向井道山。苟耀才倒在地上还没咽气,龟田次郎便已后悔。按照惯例,至少应该严刑逼问苟耀才,查出背后的来龙去脉。但是,樱子与罗宝驹订婚的消息,让龟田次郎有些恼羞。这一刀劈下去,与其说劈的是苟耀才,倒不如说劈的是自己内心的私愤与嫉妒。
安阳通往外界的道路,全部重兵设卡,检查所有车辆和货物。安阳城戒严,日本宪兵和警察进行全城搜捕,查找铜鼎下落。军火库下面的地道里铺满竹竿,侦缉队长孙发贵把安阳城仅有的两家竹业社的掌柜抓来,让他们回忆,是谁最近到竹业社里买过这么多竹子。一高一矮两个掌柜矢口否认,说这绝对不是自家竹业社出来的竹子,因为他们各自社里卖出整根的竹子,都用烙铁在粗头烙上印记。地洞里的竹子的粗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孙发贵不放心,亲自跑到两家竹业社去看,发现果真如此,每根柱子的粗头都烙着各自标记。孙发贵问两个掌柜,安阳地界上还有谁经营竹子?高个子掌柜说没有了,开竹业社主要是破竹子做器具,很少有卖整根竹子的。矮个子掌柜趴在竹子上瞅了瞅,说这些竹子是林虑山的竹子。孙发贵问矮个子掌柜,你肯定吗?矮个子掌柜说肯定,因为他们两家竹业社都是从浙江安吉进竹子,那边的竹子便宜,韧性大,适合编制器物。高个子掌柜补充说,吉安产的是毛竹,而林虑山长的竹子则是方竹。
结合元宝胡同那支刻着“褚家寨”的汉阳造,两处现场的物证都指向林虑山土匪。于是,警察局向龟田次郎呈送了一份报告,说铜鼎是被林虑山的土匪褚大奎偷去了。龟田次郎把报告撕成两半,扔到邱连坤脸上,他说,林虑山到安阳城可以不走大路,从安阳到林虑山带着铜鼎,至少得用马车驮着走,能不走大路吗?如果走大路,能绕得过路上的关卡吗?邱连坤擦着冷汗,溜出宪兵司令部。孙发贵问局长,是不是可以结案了?邱连坤说,结你娘个信球,从安阳把铜鼎运到林虑山能不走大路吗?走大路能绕得过日本人的关卡吗?孙发贵说,这一层咱们也能想到,咱们不就是想把事儿一股脑推给褚大奎嘛,龟田觉得铜鼎还在安阳,那就又得搞全城大搜查,搜一次,老百姓可就恨咱们一回哩。
罗宝驹被列为秘密监控对象,孙发贵知道手下大半人手都被罗宝驹收买,于是,他亲自带着几名亲信上阵,每天都在罗家老宅子外蹲点。罗宝驹上街,孙发贵跟着上街。罗宝驹进展春园,孙发贵跟着借机逛窑子泡秦宝宝。接下来十几天,罗宝驹和他的手下,都在规规矩矩拿假古董行骗,然后去展春园分赃喝花酒。孙发贵的亲信们大骂,说这帮信球过得真他娘的逍遥快活,比我们做警察的自在多了。孙发贵说,你只看见贼吃食,没看见贼挨打。
邱连坤三天两头就要跑一趟宪兵司令部,向龟田次郎汇报搜查侦缉情况。自打苟耀才被龟田次郎砍了头,邱连坤就觉得自己后脖颈子发凉,每次进宪兵队,都是抱着赴死之心。在他眼里,龟田次郎算是个温文尔雅的日本军官,接人待物,不笑不开口。而且难得的是龟田次郎还热衷中国文化,喜欢收藏中国古董。为此,邱连坤在安阳民间大肆搜刮古董,给龟田次郎进贡。尤其是苟耀才被砍头之后,邱连坤为了保住脑袋,一咬牙一跺脚,把自己家镇宅之宝——古代越州窑的秘色瓷荷花盘,送给了龟田次郎。邱连坤生怕龟田次郎不识货,特意解释一番,说这件越窑的秘色瓷花盘,能抵得上半个安阳。龟田次郎已经恢复常态,他微微一笑,说整个安阳城都是我的。龟田次郎怎么能不识秘色瓷,这等鬼斧神工之作早就名扬日本,乾隆年间就号称存世量不足百件。如今见到邱连坤给他送上这份厚礼,禁不住心情大好,双手仔细捧着花盘,啧啧称奇。看到龟田次郎的神情,邱连坤感觉后脖颈子稍微有了点热乎气,他忙不迭告辞。龟田次郎说请稍等,他把秘色瓷盘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中央位置,问他全城搜查进行得如何?有没有铜鼎的消息?邱连坤说还没有消息,但已经把安阳城里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现在把搜查重点转移到了安阳城外围的村子。龟田次郎说,我的军旅前途能否荣耀全凭这只铜鼎,鼎在,我的军人荣誉在;鼎若是没了,我下半生就毁了。龟田次郎顿了顿,又说,我们天皇陛下的军人,跟你们中国军人不同,你们的人生就是升官发财,我们则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龟田次郎说这番话时和风细雨,但邱连坤听来,却不亚于雷霆万钧。铜鼎找不回来,龟田次郎的荣誉就毁了,荣誉毁了就等于命没了,他的命都没了,自己这颗脑袋还能久留吗?听到此处,邱连坤禁不住冒冷汗,后脖颈子又开始凉飕飕的。龟田次郎拍了拍邱连坤的肩膀,吓得他差点跪在地上。龟田次郎说,我知道你是尽心尽力为皇军办事,关于铜鼎,你有什么想法?邱连坤稳了稳神,说龟田太君所言极是,中国人都爱财贪便宜,我们应该悬赏,只要有足够的悬赏,不愁找不回铜鼎来。龟田次郎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个建议很有兴趣。他问邱连坤,你有没有想过哪些人最想得到这只铜鼎?邱连坤说,想得到这只铜鼎的人有很多,据我所知,国民党、共产党、罗宝驹、土匪,都想拿到这只鼎。龟田次郎说,其实最想得到这只铜鼎的人是罗宝驹。邱连坤说,我的人一直盯着他,最近倒是没有什么反常举动,我觉得干脆把他抓起来,任他什么样的英雄好汉,也过不了宪兵队的大刑。龟田次郎摇摇头,说罗宝驹现在成了井道樱子的未婚夫,井道山是天皇陛下看重的中国历史学者,我们俩又有同窗之谊,贸然下手不可取。邱连坤问龟田次郎,下一步怎么走?龟田次郎说,可以从罗宝驹的外围突破,比如他手下的兄弟,还有文官村的那些合伙人,只要拿到有力的证据,罗宝驹就算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我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