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日傍晚。
秋天像是苍白的死神冷漠的收割着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诸多生灵,还是那个小镇,还是那些人。街头依然人潮汹涌,少了几分火热的人如水流,从这边流向那边,循环往复,每天都是如此的奔腾不息。站在家里的阳台上将自己放空,大脑里空荡荡的没有思想,似乎也没有了脑浆,用力敲一敲还能听到回声什么的。我呆呆的看着街道,看着人流,等待着意识一点点被秋风洗涮的冷冰冰,再随着室温一点点恢复过来。这个过程通常是会长达两个多小时的。
哦,忘记说了。那是我人生中最颓废的一段时间。韩野的事件似乎终于圆满的解决了,我的“爸爸”和“妈妈”逗留了两三天就回到他们的家去了;江亚在租的宾馆里面每天喝酒,独自落寞。我一次都没有再去看她;小七也回海城去了,虽然她原本打算多待几天的,但是医院那边传来了白丘明转醒的消息。我得承认这些消息都不算差,尤其是最后一条。这个世界原来还有人性化的一面,命运它原来不止是只会设立悲剧的舞台。说起来只会写悲剧的命运真的让人觉得单调,所有的铺垫也好,伏笔也罢,都是为了结尾时高潮发生的悲伤嘛。可那样的高潮不要也没什么所谓的,生活嘛,每个人都活在剧本里,各式各样,别人的、自己的剧本里面。我忽然想起“爸爸”“妈妈”和小七都在的时候了,那几天的温馨对我而言简直就像铺垫悲伤的伏笔。
我知道我的消沉期才刚刚开始。那么……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我不知道。
做了整个世界的尼采,可当尼采疯了整个世界都对他不管不顾。尼采心里大喊救救我,我曾帮助过你们。可他嘴上说我不需要你们,只要你们需要我就够了。于是人们笑笑,谁也不帮他。
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完,我就走。
走去监狱。
韩野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但是声音已经先于思维的运转传了出来,“从前有个人,因为一些不得已的理由杀了人。杀红眼的他排查那个人的亲人名单,准备将被杀的人的家人都杀光。但是,在排查的过程中,他发现在那份亲戚名单里面,有两个旧时相识的人……那是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这个人认得这对夫妇,因为这对夫妇抚养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一个念头忽然从他头脑里闪过,他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急切的想见一见那个孩子,于是他主动找到了被杀那人的家人,请求她想办法让自己见上孩子一面。她答应了,条件是,见面的那天就是他被捕的那天……他必须承受被自己儿子亲手送上绝路的痛苦。但是她错了,她不懂。他根本不会承受她所想的痛苦,他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在他的人生中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兴奋的。他决定了等到他儿子来的那天,他就自首。他要满心欢喜的,自己走向绝路,要让所有人失算。”
“像个叛逆的孩子。”我听到了警笛声大作,耳朵悲伤的把讯息传进大脑,眼睛残忍的找到了我和面前人的相似处,思维毫不留情的破译了那个故事。
韩野起身,向外面走去,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抬起手,摸摸我的头。警笛声由远及近,那双残忍的眼睛再一次看向他,看着警察将他的双手拷起来,压上了车。
我就是那个孩子,韩野就是杀人的他,江亚就是被杀的人的家人。
在那个开始落叶的院子里,我用力的抱紧自己,是谁揉碎了整个秋天的肃杀丢到我的身体里?是谁在拿着刀子一下一下雕刻着那个把亲生父亲送进监狱的孩子?将他的心脏凌迟!
我没有难过,却泪流满面。我没有伤心,却痛到窒息。
故事讲完,你也听完,我该走了。
走去酒吧。
一个人从清醒到昏沉,也许是隔着重重的伤心事,也或许就只隔了一瓶烈酒。我一个人坐在吧台上喝到眼花缭乱,音乐声和嘈杂的说话声像是浪潮,波涛汹涌,将我淹没。那歌词荤腥旋律狂乱,节奏凶猛的直击高潮,所有人都在灯光中放纵自己,酒水散发出微薄的光晕,被人一饮而尽。如果还有词汇能够形容每天度过的这样的生活,那就只有用“纸醉金迷”四个字,这是堕落者的生活,这是被流放的堕落。
“这个人胆子真大,江哥的位置都敢坐。”
“估计是第一次来这吧,还不懂规矩。”
“酒保也没有告诉他诶。”
“估计是想要看场好戏发生吧。”
“我看也是。快九点了,”
对话声中掺杂着不加掩饰的戏谑。
我用力将正在“卿卿我我”的眼皮分开,模糊的看着挡在我面前的六个“五颜六色”的人。准确的说,是四个把头发染的花花绿绿和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
我听到风的声音,呼啸而至。然后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左脸传来灼烧般的疼痛。
“你胆子很大啊!不知道这是我们江哥的位置吗!”绿头发的男人把腥臭的气息吐到我脸上,难闻的简直让人想要疯狂的呕吐。
显然刚刚那一下就是他打的,我瘫坐着,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打回去么?混蛋!打回去啊!打回去么?打回去又有什么用。别逗了,对面有六个人,我只有一个,怎么可能打得过……可是……这么未免太过屈辱了吧……我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刀剑,刮在我脸上,鲜血淋漓,疤痕狰狞。所有人都在退后,远离这个是非的地方。所有人都在观望,酒保静静地站在吧台角落,我还看到了保安,他们站在人群的前排。干什么呢?如果我被打,他们就拍手叫好。如果我还手,他们就维持秩序是么?!
他们……
我……
我有些惊讶自己明明都喝得烂醉了,却还能想的如此清楚。
最后的结果是我没有还手,也没有答话,任由那恶臭侵犯着我的心肺。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我冷笑着看着你们的嘴脸,不置可否,沉默不语。
红头发冲上来撕扯我的头发,是羡慕么?羡慕我有天然的黑色头发。
绿色头发反手一巴掌打在我的右脸,是自愧不如么?看你那张坑坑洼洼五官扭曲的脸!
紫色头发用膝盖撞击我的胸口、绿色头发……、红色头发……、黄色头发……。他们对我的身体做出各种各样的行为,疼痛从全身的每一寸传到脑海。我从座位上摔倒在地,感觉自己变成了某种类似道路的东西。
六个人除了发色正常的男人和浓妆艳抹的女人之外,都在用尽各种办法的对我的身体作为,他们边打边说,浓重的恶臭扑着鼻子,覆盖脸庞。
耳边仿佛一百架飞机同时起飞,引擎声巨响,机翼将空气高速分割,鸣音刺耳。
我就像海岸上的礁石,黑色的浪潮凶狠的拍击。阴霾的宛如群山起伏的天空下昏暗无光!
让他们随意处置吧!反正是这样昏暗无光的世界,其实所谓的疼痛不就是身体将某种信息传进大脑,再由大脑将信息识别么。所以你觉得疼,仅仅是因为你认为疼。
那么我不认为那是疼痛,那就不是疼痛。
耳边忽然有人发出的惊讶的轻咦,有人缓缓劈开浪潮,从容的站到我能看到的地方。
“白落?”这是天衣无缝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