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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重生之鼎(VI)

当米拉贝尔轻声念出“布兰”这个名字的时候,布兰正伴着明灭的烛光,和一群身穿黑袍的德鲁伊特一起,在潘杜埃兰的灵床前默哀。

这位德鲁伊特大师走得很平静,他是在睡梦中溘然长逝的。

在塔拉的城堡里,他的灵堂也许是目前唯一还平静的地方了──外面到处都是奔走和喧嚣。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就在人们刚刚发现潘杜埃兰停止呼吸之际,一个风尘仆仆的骑手策马疾驰而来,冲进了城堡的前院,他才翻身落地,汗流浃背的马匹就轰然倒下、力尽而亡。

他带来的是不好的消息:

西海岸上,哈维根部落遭到进犯,情势告急。

“是新氏族的兵马,他们横渡海峡,突然登陆,我们完全没有防备……”使者报告着,还没有完全喘过气来。

“渡海?”尼希安的神色顿时忧虑。

“是的,他们从艾林岛来。”

艾林岛。绿色的、美丽的艾林岛,和玛比诺大陆隔海相望,森林葱郁,其中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千百年来,它一直无人涉足。旧氏族相信那是女神喜爱的一个休憩之所,是不应该被凡人打扰的。可是五十年多前,新氏族的一支,默林部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经由大陆北端冰封的山隘峡谷,到达西北部的海岸,然后打造船只、取道海路,举族迁徙到了艾林岛上。当时他们的首领欧洛西德为了完成迁徙,从他们原本世居的领地上摄取了大量的魔法,导致那片土地失去了一切生机,林木溪流、飞禽走兽,瞬间凋敝,化为零落的黑石头。

从艾林岛再往西,到更遥远的海域,还有星罗棋布的群岛,据说新氏族的文明就是从那些地方起源的。现在他们还有一些部族生活在那里。到达艾林岛以后,默林部族一方面和西海诸岛那些旧日友邻部族交通往来,一方面开掘利用自己新领地富饶的资源,几十年间,不断发展壮大,已是一派繁荣兴盛。

“而且据我们所知,默林家族如今的首领,玛塔路克,已经在艾林岛上称王了。”使者又透露出一条更让人忧心的消息。

议事厅里的人们面面相觑。在塔拉从来没有“王”这个称号。很久以前,当旧氏族还是由女性统治的时候,曾经有过女王,但那真的是很久以前了。后来当她们把政治和军事权力转交给自己的兄弟或儿子以后,人们对于最高的领导者就只有“首领”这个称呼。

“王”与“首领”,看似只是名号上的区别,背后却蕴藏了多少深意?

“他们是不是想开创一个新的时代──男人称王的时代?”有人在底下开始悄悄地议论。

伊维希安的大嗓门却凌驾在了那些声音之上,“父亲,”他的腔调满含着责备,“据我们所知,这个玛塔路克不是安古斯的族兄吗?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是很密切的。当初狄韦德派人来求亲,您就应该把米拉贝尔许给他们。如果她嫁过去,安古斯现在就可以是我们的盟友,有他相助,我们要牵制玛塔路克的野心,岂不是容易很多?可是现在呢,搞得上不上、下不下,米拉贝尔生死未卜;布兰也成了别人的笑柄,越来越像一块没用的木头,现在这么重要的议事场合,他都不来参加,只管在那边陪着一个死人──”

“不要妄言,”尼希安对他皱起了眉头,“是我派布兰替我去守灵的。若不是事出紧急,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去向大师做最后的告别。至于米拉贝尔的事,当时只能由她自己做主,那是我们的传统,是我不能违背的。”

“传统,”伊维希安一点也不服气,“传统有一天也会需要改变的。”

父子两个对视了一眼,伊维希安最想改变的传统,无非是继承制度。他对于首领之位的渴望,尼希安早有所知。但他一直仅仅让自己从首领的角度出发,来抵制伊维希安不恰当的渴望。作为父亲,他不肯也不敢太深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思考儿子抛给他的这个难题,因为那样的话,他怕会在心里看出什么令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答案。现在伊维希安灼热的目光,却好像有点照穿了他心底最幽暗的角落,他澄澈的目光,第一次有点不那么稳定了,仿佛平静的湖面受到了扰动。

必须赶快回归常态。他把脸转向了使者,让自己集中精力去倾听对方接下来的诉求。

“我们的首领卡拉多克已经向近邻的施莱戈和达努部族求救,同时也请求塔拉调集更多的增援力量。新氏族此番前来,人数众多,像是默林联合了西海群岛各部,他们显然不是只为劫掠我们的物产。哈维根是最靠近西海岸的旧氏族部落,一旦沦陷,就像门户洞开,敌人只怕是想长驱直入,如果他们再和东部的新氏族里应外合……后果会不堪设想。”

大厅里一时沉默。使者一番陈述过后,事态已经再清楚不过。人们只等尼希安做出部署、派出合适的人选去去主持增援事宜。

其实人人也都清楚,最有能力和经验的将领自然是加莱德的贝里。所幸加莱德就在塔拉之南,快马加鞭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

“那么我想,我们这就派人去通告贝里、征调加莱德的人马。”尼希安思索了一下,接着说:“同时还要集合塔拉最精锐的力量,和加莱德那边汇师西进,作为第一批增援。诸位意下如何?”

“塔拉派出的人马由谁来统领呢?”伊维希安的声音忽然急匆匆地响起来,“父亲,不如就由我来吧!”

尼希安怔了一下。伊维希安,你在想什么?

“父亲,孩儿不肖,一直给父亲添忧。值此举族危难之际,若还不能挺身而出,一效绵薄之力,孩儿痛感愧对族亲、先人,甚至再无颜面活在天地间!”

好堂皇的说辞,可是不要吧,伊维希安。尼希安在心里说。他很清楚自己儿子的真实想法──他和伊维希安好像总是有这种奇怪的心灵相通的感觉:他从来都知道伊维希安和自己正相反,所以只要反推自己的想法,他就知道伊维希安在想什么。比如现在,他就知道:伊维希安绝对是把带兵增援当成了一个建功立业、树立威望的机会。傻孩子,你就这么想要积累资本、以便将来争夺首领之位吗?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你不知道这一去会有多危险……我答应过你妈妈,要好好保护你,你还要我怎么尽心竭力、才能信守我对她最后的诺言?

他必须找出一个理由驳回伊维希安的请求。怎么说呢?你还太年轻、能力太有限、还不足以担此重任?可是伊维希安比贝里还年长五岁,刚刚已经过了三十四岁的生日。唉,为什么在他眼里,他还总是把这个儿子当成小孩……

就在他迟疑之际,哈维根的使者已经在一旁表明了态度:“伊维希安说得没错,在这样危难的时刻,如果最高首领能派出自己的儿子亲赴前线、带去援军,必然会极大地鼓舞士气、促成我们赢得胜利。尼希安,伊维希安不愧是您的儿子,着实忠勇可嘉、忠勇可嘉!”

伊维希安看着自己的父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尼希安的心里却一阵抽紧。除了伊维希安,周围所有人的眼睛也都在望向他,他知道自己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如果再说出什么理由反对伊维希安前去,人们就会猜测他有心袒护自己的儿子。他不能有这样的心,此刻他是所有人的首领,不是伊维希安一个人的父亲。况且他也知道,伊维希安在谋略和勇力上也并不是无用之辈,也许这么多年来,是他对自己的儿子压制得太厉害了。

于是他只能点了点头。但那是何其沉重的一点头。

布兰是穿过了纷乱的人群,才看到伊维希安的。伊维希安正牵着一匹躁动不安的战马,被一队刚刚集结待命的人马簇拥着,站在城堡的拱门之下,门洞两边的火把熊熊燃烧,抖动的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

他向那里走过去。

“布兰,你是来给我送行的吗?”伊维西安的兴致显得很高,远远地就和他打起了招呼,“你终于从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出来了?凭吊够了?”

布兰默默地看着他,他现在对于伊维希安的任何讽刺都已经不太放在心上了。他听说了西海岸的战事,也知道了伊维希安主动请缨、很快就要出发。他不禁对伊维希安多了一点钦佩,心里也跟着添了一丝惆怅。米拉贝尔没有了消息,现在伊维希安也要走了。他会平安归来么?布兰忽然觉得很孤独。他们都是他从小认识的人,可是他们一个一个都离开了。他所熟悉的生活也就这么一点一点被改变。会不会有一天,世界将变成完全陌生的、让他无法接受的样子?而他却只能毫无选择地听凭它向他接近、将他包围?

“哦,我明白了,”伊维希安的声音倒还基本是老样子,听不出丝毫惆怅或感伤,恰恰相反,只是更多了一些神气活现,“这是小弟弟来送大哥哥了。毕竟我们还是关系最近的血亲呀,自从米拉贝尔失踪之后,塔拉就剩下你我兄弟二人。你放心,布兰,兄长此番前去,要打败的再不会是空气加铠甲了,我肯定会真刀真枪、撂倒新氏族那些畜类,让你从此扬眉吐气的!”

布兰温和的绿眼睛看着伊维希安脸上的红光,“伊维希安,保重。我希望你永远都是这么斗志昂扬,也祝你早日凯旋。”

他的语气是真诚的,但伊维希安还是疑心自己受到了挖苦,他翻身上马,抖动缰绳,让坐骑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然后回身说道:“时候不早了,为兄就此告别。你在家好好听我父亲的话。有空的话,再想想办法救救米拉贝尔。我听说她被幽禁在一座黑色城堡里。很远很远的地方,差不多就是谁都找不到。但是我们都可以猜一猜,会是谁把她关在那里。如果那是安古斯……啊,我不该多嘴,又要害你白白担心了。你总是想帮你姐姐,可惜总是帮倒忙。搞得她一次比一次惨。这一回,只要想一想安古斯每天都会对她做什么……令人发指,令人发指啊!我觉得我去讨伐新氏族都一下充满了动力。驾!”

他转身向前,一踢马刺,率领着一队骑兵绝尘而去。

在伊维希安所说的那座黑色城堡里。米拉贝尔正坐在窗前。她的脸伏在手臂上,趴在窗台那儿,已经有一会儿没有抬起头来了。只能看到她的肩膀随着均匀的呼吸在微微起伏。

“米拉贝尔?”安古斯问了一声。

没有回答。

他叹了口气,起身下了床,走到窗前。

这个捣乱的家伙,果然是趴在窗口睡着了。

既然反正是要睡着的,为什么不肯乖乖地自己躺到床上去睡呢?现在还要劳烦我把你搬上去。安古斯深吸了一口气。

他像大人抱小孩那样把她抓起来,竖着往肩上一搭。她发出一些睡得很香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含糊的“嗯嗯呀呀”声。

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是乖的。他想。

好了,放好了。等一等,穿这么厚的外套睡觉会感冒的,他决定帮她把它拿掉。但是手刚碰到衣领,他就停住了,渴望地看了她一眼。

好像在很多年前,一个暴风雨之夜,他也曾经这样看过她。是的,不过那是在狄韦德,他们当时都还是孩子。

那也是初春的天气。狄韦德属于低山平原、靠近大海,气候可以用多变来形容。有时候刚才还是阳光明媚,转眼就会阴云密布。那一天也是这样,下午一直晴好,四五点钟的时候,橘红色的阳光甚至很温暖。黄昏时分,却忽然狂风大作。

他一直在城堡外面的小河边玩,用石头堆了好几种捉鱼的围栏,有心形的、有三角形的,效果都不错,围住了不少鱼。他准备把它们都捞到桶里,提回家去。就在这个时候起风了。而且一下就是很大很大的风。他顾不上那些鱼了,拔腿向花园的篱笆门那边跑去,从那里回家最近。

只跑了不到一半的路,就开始下雨了。超大的雨点。其实只要再过半年,等到他的魔法天赋得到确认、开始学习咒语的时候,再大的雨也就不能把他怎么样了。只是在那个傍晚,他还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拼命向前跑,想找个地方避雨。

嗯,篱笆墙上的常春藤长得好密好密,只要能钻到那里面去,就能避一避雨了。

他终于冲到了墙边,一头扎进了茂密的叶丛。太好了,园子里还有几株很大的美人蕉,阔阔的叶片从篱笆上方伸展出来,像遮雨棚,挡在他头上。

等等,他是不是刚刚冲进来的时候撞倒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到脚边的地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天色晦暗、叶荫浓密,他一时没有看得更清楚。他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看清了。是个小孩子。更确切地说,是小苹果。

她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脑门上,正气呼呼地看着他。是因为被他撞疼了吧,她怎么不哭呢?

“打打你!”她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你打我?”他不相信地问。从来没有哪个身份比他低的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是啊!”她说。

他觉得她说话的腔调有点不标准。对,她可能是刚学会说话。这让他更添了几分优越感,“还打我呢,连话都说不利落。”

这句话的复杂程度可能超出了她目前的理解能力。她只是眨了眨眼,没有做出什么反驳。

看在她不如他的份上,他决定稍微对她好一点。他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一站起来,就把凉冰冰的小手从他手里拽了出来。

“你干嘛在我们家这儿待着?”他问。

没有回答,估计她听不懂。

“你妈妈呢?”他又问了个比较简单的问题。

“妈妈,嗯嗯,妈妈,嗯嗯,妈妈……”她好像使劲想要表述什么,却遇到不可逾越的语言障碍,只能不停地用力“嗯嗯”。

他彻底无奈。

还是自己查看一下吧。他把头从叶片中间伸出去,周围看不到有什么大人,只有肆虐的风雨。天越发黑沉沉了。

不能总在这里站着,他必须回家去。那她怎么办呢?把她留在这儿吗?这样的天气,就她一个人?

“这样吧,你,跟我回我家去。”他说。

“什么?”她又是那样不标准地问。

“跟我回我家去。”他重复了一遍。

“什么?”她固执地、不解地问。

天哪,他快要失去耐心了。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冲向外面的雨幕,想直接带她快快跑到门那边。

她却把他的手摔开,伸出两个胳膊,喊:“抱抱!”

不要啊,她觉得人人都是她妈妈吗?难道谁都可以抱得动她吗?

可是她很坚决地摆出一副没有人抱就不肯走的样子。

好赖皮啊。

他站在交加的风雨中。快要绝望了。忽然,他想起看到过村子里的一些孩子背他们的弟弟妹妹。他有了灵感,转过身来,回头对她说:“来,背背。”

这个让她很满意。她用湿漉漉的小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攀到了他背上。

然后他走了几步,就明白了一件事:背上背着东西走路是很不方便的。尤其是在这种极端天气。

如果他再这样弯着腰,就会像老爷爷一样越走越慢。他必须尽量站直一些才好,但是那样就要求背上那个家伙必须抓得足够牢、不可以掉下来。

“抱紧我,”他回头命令说。

这句话好像小苹果能听得懂,她很高兴地把他抓抓紧,嘴里还在不怕风雨地念念有词:“驾,驾,驾!滴咯嗒,滴咯嗒,我骑小木马!”

把他当马骑了吗?还是木马。

神啊,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本来他早就可以回到城堡里的,而且他都应该换洗完毕的,正在壁炉前面厚厚的地毯上舒适地坐着,喝一杯香香热热的可可。

现在,他却足足推迟了十五分钟才走进城堡的大厅。

小苹果已经不说话了。她是不是在忙着四处张望,惊叹他家的壮丽与奢华呢?他对自己家的城堡是很自豪的。

“好了,你下来走一走吧,我带你去我的房间。”他说。

没有回答。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感觉到有一个小鼻子在他后脖颈那儿热乎乎地呼着气。

是她已经睡着了。

不好的是:他只好背着她回房间了。不,更糟。她现在手一松,好像要从他背上掉下去。他只有赶快单膝跪倒,还不行,还得扑倒在地,肩膀一歪,让她轻轻滑到地毯上。还好的是:走廊里现在居然暂时没人,也就不会被侍从们看到他这个样子──这么不符合他一贯作风的样子。

可是现在怎么办?他希望有一两个女仆能正好路过,那样就可以让她们来抱她了。

可惜就是没有人路过。真是的,平时不需要人的时候,城堡里走来走去的都是人,现在需要人手了,却一个人也看不到。

只能还是他自己来了。他端详了一下蜷在地上熟睡的小苹果,像抱一个大布娃娃那样把她抱了起来。

穿过大厅,上了长长的楼梯,而且是两段,再加上走廊。他发誓将来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小苹果也在这些楼梯和走廊上为了他的缘故好好运动运动。那样他们才算扯平。

当然了,并不是说他抱她有多么累。不过是一个小小孩儿罢了,他练习时候用的盾牌都比她重。只是他觉得,应该讲究公平,他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她就应该也还给他这么多。嗯,对,他是为了弘扬公平精神,才那样发誓的。

好了,终于到门口了。他把门用肩膀撞开。

一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首先映入他的眼帘,旁边椅子上坐着正在打瞌睡的侍女被开门声忽然惊醒,跳了起来。

她慌忙低下头,“您回来了。我担心水会凉掉,所以才在这里看着、准备您一回来就给您添热水的。”

这下他终于解放了,他本来也早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能亲自给这个小破孩洗澡。因为那样的话,按照公平的原则,她将来就得亲手给他洗澡,那是他无论如何不能忍受的折辱。

侍女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放在地板上的小女孩。

“但是这个……您……您是从哪儿……”

“你不要管我是从哪儿弄来的,我要的是你给她洗好换好,明白了吗。”他跑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去了。侍女一定很为难,因为给睡着的孩子洗澡不是那么容易的。但她一定是个非常有水平的人,当他刚换好衣服,忙着擦头发的时候,就听到她隔着屏风问,“我应该给她穿什么衣服呢?”

他想了一下,把自己的一件白睡袍从屏风上面扔了出去。

“小东西,睡得怪熟的。”他听见她说,然后又是一声询问,“您如果没有别的事……”

“走吧走吧,”他从屏风后面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对了,小朋友在这儿的事,记得谁也不要告诉哦。”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孩子了。他在床边好奇地弯下腰,渴望地看一看──当然,那时候他的渴望和如今这个夜晚他感受到的渴望,肯定不是一个性质。当时他只是渴望着能仔细地看一看这个小朋友的模样。啊,是谁说她睡得熟的?他刚看了一眼,她就把眼睛睁开了,还张开了嘴,好像准备要喊点什么的样子。

“嘘,不可以哭!”他赶快把食指竖到嘴巴前面,示意她安静。“我父亲听到会不高兴的,他最不喜欢小孩子吵。我小的时候从来不哭。他们说,我生出来第一次想哭闹的时候,父亲就用一种什么办法让我明白哭是没用的、是被禁止的。以后我就再也不哭了。”

走廊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走到房门外、停了下来。门被敲响了。

“安古斯,你在里面吗?”

是他母亲的声音。

“我睡下了。”他冲门口说。

门还是被推开了。他叹了一口气。如果这里是父亲的房间,谁都不会有胆量这么把门推开的。看来他的威信还有待提升。

母亲看到了床上的小姑娘──她已经爬起来了,正在被子上乱蹦,开心地又笑又叫。

“安古斯,你解释一下,你是怎么把小朋友带到咱们家来的?人家妈妈都找到咱们门上来了,必须马上把她还给她妈妈。”母亲的语气含着责备。

“又不是我偷来的,”安古斯不喜欢这场对话,“我不知道她怎么就在咱们花园外面,下雨了,又刮那么大风。我把她救回来,不是骑士精神的写照吗?”

“安古斯!”母亲无奈地往天花板上看了一下,“别的我们也不说了,把小朋友立刻送出去,让人家回家。”

“我不,”安古斯讨厌母亲用这种语气命令他,“我要把她留下来。我不许你们把她带走。”

“儿子,”母亲每次管他叫“儿子”,就是生气了。她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缓和地说:“小朋友不是小猫小狗,你怎么能说留就留下来呢?她的妈妈会着急的。如果你到了别人家回不来,我也会着急的,你说对吗?”

小苹果已经扑到了床边,差点掉下来,被安古斯一把揪住了。“可是外面下雨呢,”他用胳膊把她护住,还在找着理由。

“雨已经停了,”一个新的声音在门口说。

“妈妈!”小苹果一下看到了那里说话的人,噌地从安古斯身边跳下地,光着小脚啪嗒啪嗒跑过去,扑到了她的怀里。

“对不起,夫人,”刚才端热水的那个侍女从后面慌慌张张地赶上来,“我按照您的吩咐,让这个……这个孩子的妈妈在过厅里坐着等一会儿,可是她远远听到孩子的声音,就坐不住了,非要进来找,我没拦住……”

“因为你没拦住,就可以让随便什么人都闯到我家里来吗?”在她身后,又响起一个说话声。很低沉的、有磁性的嗓音,“我不喜欢这么吵吵闹闹的,尤其是在这么晚的时候。”

太不可思议了。是父亲。安古斯想了一下,觉得父亲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到自己房间来过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侍女在打哆嗦,她的主人从她身边走过,手一挥,她的脸上就浮现出痛苦的表情,紧接着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爸爸,您给她骨髓里灌铅了吗?”安古斯不禁脱口而出。他好像从刚懂事的时候开始,就知道父亲对家仆很常用的一种惩罚就是往骨髓里灌铅。这当然是要用魔法才能做到的。而且是比较难的一种魔法。但那是他父亲,在他心目中,父亲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安古斯自己当然没有被灌过铅,所以他不知道被灌铅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好像是会疼得昏过去一两个小时,然后咒语的力量就消退了,受过惩罚的仆人还不是爬起来照样干活。

母亲的脸色变得很白。她原本就白皙。其实母亲是个很美丽的人,但是她在父亲面前感到畏惧的时候,就不再有美丽可言了。只像一株霜打的花。

小苹果的妈妈抱着女儿站在门口,安古斯看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但是她身子站得直直的,一动也没有动。侍女倒下的时候,她回过头往地上看了一眼,然后又抬头向他父亲那里扫了一眼。只扫了一眼,父亲和她对视了吗?安古斯好像看到他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线火一样灼人的光。当他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也没有让路。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衣服也都打湿了,父亲和她擦肩而过,他的衣袖也沾上了雨水。

母亲对父亲低下了头,但安古斯看出,她的脸色更白了。

现在他被父母一左一右夹在中间。这应该是一种很难得的幸福的时刻,可是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听到小苹果的妈妈悦耳的声音,那声音里有一种自责,“我很抱歉,打扰了你们一家。今天是我的问题,这个孩子闹着要来看这边花园里的小鹿,我不许,没想到她自己跑出来,跑了这么远到这边来。又赶上暴雨。我在我家附近找了好久,才想起来到这里来问问,耽误了时间。非常感谢你们照顾她。实在不便再多打扰,告辞。”她向着安古斯的母亲一低头,微微屈膝致礼。然后抱着女儿转身就走了。小苹果还趴在她的肩头,眼睛圆圆的,看着越来越远的阿姨、小哥哥,还有那个她妈妈看都不肯再看一眼的叔叔。

安古斯真的很担心父亲会抬起手来,对她们母女也施什么魔咒。根据他的印象,从来没有什么人胆敢这样忽视他父亲的。人们见到父亲就要表示敬服,那是天经地义。而母亲呢,虽然也能受到一定程度的尊重,但那只因为她是父亲的妻子。

可是现在,父亲却什么也没有做。而且他脸上居然有一丝疑似痛苦的神色,好像他终于自己也尝到被灌铅的滋味一般。

然后的印象就淡薄了。父亲好像没有对他们母子说一句话,就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母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很伤心的样子。她为什么要伤心呢?父亲并没有责备她、也没有惩罚他呀。

“妈妈,我不明白,”他记得自己问,“为什么那个阿姨对你敬礼致谢,却不对爸爸致敬呢?”

过了好半天,母亲才回答:“那是因为她们旧氏族的女人,从来不肯轻易向男人低头。”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好像带着泪痕。

“那我以后可以再请那个小妹妹到咱们家来玩吗?”

她沉默了,最后只说:“时候不早了,休息吧,儿子。”然后就走了。

是的,时候不早了。现在,他也该休息了。

米拉贝尔的厚外衣。嗯,还是要帮她脱下来。不可以让她穿得不合适睡觉、得上感冒,明天他们还要走很远的路。他看着她,又想起了之前那种渴望。也许最好还是等一等,今天已经够折腾的了。不如等到明天晚上。毕竟,他更喜欢她醒着的、有感觉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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