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终于完了,玉无双也疲惫到了极点,回到福禄宫又去看了一下侄子玉轻辰。
从皇兄去世后,他就病了,治疗了许久也不见好转,她又没带过孩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也明白心病还须心药医,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把握方寸,一个不好就会让他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黎若为了让她少些烦忧,主动提议自己去照顾他。
……
半月后清晨,玉无双起得很早,在侍女伺候下用了洗漱好后,准备用早膳,却看到玉轻辰已经端坐在那等着。
不过一个多月,瘦了许多,本来圆润的下巴变得尖了些,不过好在精神不错,看来是放下了。
满意的点点头道:“你能想清楚就好,皇兄将你托付于我,我定然不会亏待你。”
“姑姑,轻辰……”少年端坐,双手置于两膝眼神闪烁,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
想到这孩子少年丧父,时时忧惧自己的性命,心里一痛,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不用担心,这福禄宫里全是我的人,不会有人伤害到你,你只需尽快养好身子。至于你的教习我从宫外请了一名夫子,才学不比翰林院那些文学士差,武功就由黎若教你,虽不求百夫难挡,能够强身健体,适时自保也不错。”
“好。”玉轻辰颔首同意。
无怪乎他们之间生疏,一个是太子,生来就受到各种规矩束缚,一个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公主,见面寥寥无几,即便见了也只是行礼问安,以前不亲厚,而今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用膳吧!”
用过膳后,玉无双要带他去见夫子,行拜师礼。
这位夫子名韩侑,年仅十六就在科举考试中夺得魁首,当时骑马敲锣打鼓经过长安街好不热闹,十六岁的状元郎也为当时的百姓人人津道。然而不过一月,他却辞官回家,在家里开了一家私塾,二十多年来不知走出了多少状元榜眼。
无数高官拜访统统遭到拒绝,本以为会很难,没想到自己一去就请动,这也让她有些费解。
不过此人高风亮节、不慕名利是出了名的,要说有什么阴谋诡计她也不信。
“拜师之前,草民想先问公主一个问题。”韩侑看着二人,眼眸幽深。
“请。”
“公主为何让草民教小王爷?”
玉无双对上那双眸子,不过四十,却已满目沧桑,暗想这人是个有故事的人,随即嫣然一笑道:“本宫不否认小王爷在宫中身份尴尬,不是自己人用起来不放心,而先生多年前就远离朝廷这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对于小王爷,本宫要求不多,只愿他知礼节、明事理、一生平安就好。”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握紧。
侧眸看向他,见那眸中满是仇恨、怔愣、迟疑、信任、感动……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那如同宇宙黑洞的漩涡中,翻滚、涌动。
“希望小王爷能明白公主的一片苦心,行李吧!”韩侑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位十六不到的公主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本来他不愿与朝廷牵扯上关系,不愿成为权谋之间的棋子。之所以会同意教习废太子,也只是因为这位公主殿下。
自那场登基宴会结束,无双公主之事在景国疯狂传颂,不过半月,上至七十岁的老人,下到六七岁的稚儿皆能娓娓道来。
不卑不亢,巾帼本色。
如今一看果真如此,或许她才能够担当大任吧!
“是,轻辰拜见夫子。”玉轻辰跪下双手交叠置于地上磕头,头紧贴着手背,没有起身。
韩侑点了点头扶起他,语重心长道:“既然拜我为师,所学所得皆传于你,要好好学习。”
“是,轻辰定会克勤克俭,不辱师命。”
景国尊师重道,不论是太子公主,拜师行叩首之礼,心中秉持敬意,直到夫子同意方可起身。
……
初夏月明风清、繁星满天,照在地上银白一片,没有树木遮挡的地方,亮堂得宛如白昼。
长安城中一家名号解忧的酒肆大堂内本来是各种欢声笑语、划拳斗酒声、碰杯声……却在听到那清润舒朗的声音瞬间沉寂下来。
灯光与月光交织下,让他那如白玉般精致的面庞,镀上一圈朦胧的白雾,抬眸看向众人时微微仰头脸部轮廓更加清晰的展现在他人面前,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好,一举一动清贵高雅之至。
白衣胜雪,黑发如墨,钟林毓秀,堪与日月争辉。微风拂过,发丝轻扬,衣袂翩然纷飞,姿态绝俗出尘。
众人看着一时失了言语,或许应该说是忘了言语,赞叹成了呼吸,在胸腔肺腑间游走不止,蹿入血脉,伴着血液涤荡全身。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人如仙人般精致绝伦、无法用言语来描绘那一丝一毫的美好。即便是画中圣手秒如年也无法勾勒出他的半分清贵雅致和翩翩风华。
“掌柜,可有雅间。”看着众人呆滞的样子,心下了然,又重复了一遍。
“啊!有……有……”掌柜正在欣赏着那绝世风华,突然被点到名,吓得魂魄离体,说话支支吾吾起来。
“那一间……”刚要要一间雅间,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扭头看向大门外。
“大哥,二哥也忒小气了,小弟这段日子不是忙着吗?一忙完就找大哥二哥来聚了,他还在这生气。何况我可是下了血本,解忧的酒不论是竹叶青、桃花酒、女儿红……任他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他还这般置气,像个女人一样。”抱怨声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你说谁像个女人,有胆子再说一遍。”声音妖娆低沉,听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叫一声,你就来了,还置什么气,再者酒肆人多,注意着点。”另一道声音插入,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一下被遣散。
“就是,就是。”
“黎浅,你再说半个字,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大哥,二哥威胁我,剥夺我的言论自由权。”
“黎浅!”咀嚼着二字,不自觉地便扬起了嘴角,清隽无暇的玉颜上扬起一抹浅笑来:原来是他啊!
“哇!大哥二哥有美男。”黎浅率先进入酒肆,抬眸看到那动人心魄的一幕,不由大叫。
“在你二哥面前还有敢自称美男。”随即一道得意而不甘的声音传来,见到那人眼中愕然闪过。
“慕容公子、夜公子、黎浅,许久不见。”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作揖问好。
本就清隽绝尘,这一笑,刹那间所有的明媚光辉积聚在那俊彦上,瞬间冰雪消融、云收雨霁,日落霞飞,敛尽一世芳华,颠覆天下苍生。
“原来是柳公子,久仰久仰。”夜玄雪也敷衍的作了揖,媚眼如丝,唇角微扬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大堂里众人又是一愣。
只见那红衣公子,凤眸微挑,眼波流转间勾起千万分魅惑缱绻,削薄的嘴唇邪肆的扬起,风华绝代,无限妖娆。那姿容饶是女子也无言,惭愧得抬不起头,日月星辉在他面前也会黯然失色,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媚态横生。
黎浅看着二人,分明是认识的,夜玄雪那厮却故作不识,还久仰久仰,分明是在打人家脸吗?热脸贴了冷屁股。
让她都有些心疼柳如风了。
不过夜玄雪为何呛起柳如风,性格不对盘?应该不是,据她所知两人都是逍遥自在之人,冲突应该不大,莫非……
噗嗤一声,笑声传来,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
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那紫衣小公子身上,也是玉树临风、帅气迷人,但站在三人之中并不算是很突出。
“三弟,你为何嬉笑?”慕容随歌向来少言,他总有一种能力让人忽视自己,若不是出声,人们恐怕忘了这号人物。
黎浅扭头看着他,余光瞥向另外二人,意味深长的一笑:“我还是不说了。”
夜玄雪被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背脊发凉,虽然说出来他恐怕又会大怒,但被这样憋着更是不舒服,寒声道:“说。”
黎浅侧眸看着他,眸中一片澄净:“是你让我说的,说了可别怪我。”
夜玄雪点点头,他不怪他,他揍他一顿总可以。
“也不能打我,大哥和柳公子作证。”黎浅毫不犹豫拉了两人下水,见夜玄雪冷入冰霜的眼心里暗笑,表面确是一本正经继续道:“我方才在想为何二哥对柳公子有敌意。”说着看了眼两人,“我觉得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柳如风温声问道。
“其一,我二哥他这人太傲娇,心里以第一美男自居,看到有势均力敌的心……心生不满。”黎浅感觉到两把利剑在自己身上逡巡,微微一抖,吞了口口水,咬了咬牙继续道:“其二,二哥他不喜女子,那么顺着推理他有可能……嗯!你们懂的,而你们又正好相识,有可能是他表白遭拒,爱而生恨,所以……啊!大哥……救命……”
所有的阐述伴着一声惨叫终止。
柳如风饶是素来镇定,嘴角也忍不住一抽。
这般天马行空的想法是如何出现的,他都有些忍不住想撬开那小脑袋看里面都装了这什么。
夜玄雪脸色从未有过的阴沉,提起不断挣扎的黎浅,就往楼上常去的雅间走。
“大哥,你答应过不让二哥打我的……”
慕容随歌背脊一僵,不由扶额道:“柳公子,请。”
两人上楼进了那雅间后,慕容随歌顺手将门带上。
就听到啪的一声,下一刻某人恼羞成怒的惊叫声响起。
“啊!死妖孽,你竟然敢打本宫……公子屁股,本公子跟你没完。”
啪!啪!啪!啪!
几掌接连落下,打得黎浅泪水涟涟。
四人已经坐下,黎浅背对着他们,面墙而坐,肩膀还在耸动着。
屁股疼得厉害,坐着都是一种折磨,要不是顾及面子,她拂袖就走了。夜妖孽也真是的下手那么狠,凶神恶煞的都对不起那一身美人皮了。
“还哭什么,乱说话,败坏我的名誉,你还有理了。”夜玄雪还没完全消气,见他抽泣的样子心里更烦了。
黎浅不搭理他,心里暗自唾弃:你还有名誉可言!
“三弟,别胡闹了,柳公子在这,也不怕失礼。”慕容随歌厉声道。
黎浅缓缓转过身,撇了夜玄雪一眼,朝他吐了吐舌头,目光移开,不再看他。
“柳公子,我这三弟就爱闹,让你见笑了。”慕容随歌拿着白瓷酒瓶到了一小杯酒给他,颇有几分大哥的气度。
“哪里,黎浅活泼可爱,让人看着心里舒服。”柳如风接过酒,客气的赞叹,但话却是发自内心,黎浅这人说话做事虽离奇,但也让人愉悦。
即便拿夜玄雪和自己打趣,心里也生不了排斥,这大概就是她能和慕容随歌、夜玄雪打成一片的原因吧!
两人交谈之时,听到嘶的一声,连忙看向那方。
只见夜玄雪手中拿着一片薄薄的面皮,黎浅双手捧着脸,额头上青筋一突一突的,大吼:“疼死本公子了,夜玄雪,你抽什么风啊!”
这假面皮为了贴个肌肤,不被人看穿,黎浅贴得很紧,被这么一下撕下来,就好像脸上的肉也跟着被撕下,疼得她直抽气。
黎浅有些怀疑,她以后出门是不是该多看看黄历。
夜玄雪看着他在烛光下长长的睫毛如一把典雅的古扇,垂眸眨眼间翩纤美好,精致的容颜是笔墨难以描绘绝世美景,淡淡的光醒在他的脸上、身上游走、流转,反反复复,仿佛舍不得离开般,一直停驻在他身上,一股异样的情绪在心中涌动起来。
“把我的面具还给我。”黎浅被气急了,愈发放肆揪着他的脸,横眉怒目道。
一点点痛觉自脸上传来,夜玄雪蓦地会过神,眼眸微闪,挥手打掉他捏住自己脸的手,笑道:“做工不错,二哥笑纳了。”
“夜玄雪,你个混蛋。”黎浅勃然大怒,挨了打,又被抢了东西,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发了。于是可怜兮兮的求助慕容随歌:“大哥,二哥抢我东西。”
慕容随歌看着他美眸盈盈的样子,以前他最讨厌男子没有男子的气魄,可对着他,却感觉好像有一直小猫在心里不断的挠着,让人……让人想抱在怀里好好宠爱。
宠爱!
这个想法一产生,慕容随歌立即摇头否决,连忙后仰着离他远点,掩饰着说:“你,拿了你二哥多少好东西,一个面具而已,别太小气。”
黎浅不觉,以为他是受不了自己娘娘腔的样子,心里一阵坏笑,脸上却依旧梨花带雨、柔情似水的撒着娇:“我不依,我不依,我是拿,他是抢。再说了我最小,大哥你怎么能放任他欺负我,你这样为虎作伥,日后……”
“给我住口,二弟,给他吧!”慕容随歌受不了了,出声阻止,看着他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心里立刻明白自己的弱点被他抓住,以后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好过了。
夜玄雪丢给他,唇角微扬,魅惑无边,话锋却是一转,满是不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黎浅啊!你真是……”说话猛的一顿,古怪的凝视着他,启唇缓缓道:“给我们男人丢脸啊!”
黎浅稳稳的接住,得意一笑:“别这么说,本公子知道,本公子乃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而你不是。”
话音刚落,柳如风不禁笑出了声,明明是个女子,无中生有也就罢了,却能如此理直气壮,真是让人佩服。
黎浅看了他一眼。
柳如风立刻明白,这两人应该还不知道他的身份,立刻收敛了笑意。
“你倒是说说你哪里是男人,我哪里又不是。”
“这次我说的可是事实,你可别打我。”黎浅立即提出自己的条件,做好保护措施。
“可以,如果你说的是事实。”夜玄雪拍掌同意。
“……”慕容随歌一时无语,他感觉二弟又要被坑了。
果然。
“所谓的男人与男孩是有区别的对不对?”
“废话。”夜玄雪撇了他一眼,明显将他当成白痴了。
黎浅嗤笑一声,暗想:先让你得意一下,等会儿看你骄傲得起来不。
继续道:“二哥,你讨厌女人,应该没有过女人吧!”
“……”夜玄雪一时怔愣住,没想到这种话被他拿在台面上讲。
“连女人都没碰过的男人算什么男人。”黎浅得意大笑道。
一腔豪言壮语让另外三个男人脸上一片阴云。
笑着,笑着,感觉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停下来看到三张堪比锅底的黑脸,眼角一抽,讪讪的笑着,迟疑的问道:“你们不会都没碰过女人吧!”
三人没有回答,但那更加暗沉的脸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黎浅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手指饶了一圈,大叫:“不会吧!”
这里是哪儿?
是古代欸,古代只要是稍微有身份的人,十四五岁家里就会安排通房,十七八都已经当爹了。他们几个都快二十了吧!竟然还是……嗯!处!男!
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相貌如此出众的,估计早就被人扑到了。
三人看着他震惊的样子有些郁卒。
黎浅明白夜玄雪是因为从小受到家里的影响,对女子产生了厌恶。慕容随歌一心放在练武上,无心****。那么柳如歌呢?
按道理他作为隐世家族的少主,家族规矩严明,矛盾极少,能如此悠游自在,应该没有什么可以阻碍,难道他……
柳如歌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收到他一个同情的目光,而这同情带来的深层含义并不难猜,一瞬间如糟雷劈,僵硬在原地。
良久,才回过神,尴尬开口,览遍天下群书的人,此刻言语都有些匮乏:“黎公子,你误会了。我……只是不大喜欢被人碰触。”
黎浅随口哦了一声,表示明白,心里却很高兴,这样的美男如果有什么隐疾,也太不起这幅皮囊了。
四人喝了几杯酒,浅聊了几句,直到三更才离开。
离开酒肆,男子一身雪白锦衣,恍若一尘不染的云,月光下面容越发绝尘脱俗,长身玉立,皎洁如月。
风轻轻扬起,片刻他身前跪着一名黑子男子。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道:“族里有事?”
黑衣男子,依旧低着头,沉声回答:“不是,月奴只是转告少主,不要与四国皇室有来往。”
白衣男子唇边扬起一抹捉摸不定的微笑,淡淡道:“有关系又如何?”
“少主恕罪,月奴不管那人是谁定会竭尽全力杀了她。”男子依旧低着头,跪着,回答却是不卑不亢,隐约可以看到杀气从他身上涌起。
许久传来一声低叹,“知道了,去吧!”
“是。”得到想要的答案,黑衣男子飞身离开。
白衣男子看向天上的圆月,深不见底的双眸,清朗润泽,水柔云清,隐约可以看到一丝冰冷!
他不明白既然让他与景国无双公主订婚,为何又不让他与她接触。以前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也知晓这婚终究是要退的,可如今不知为何,他想要追根究底,想要弄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