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是一切沉寂之时,也是阴谋拉开序幕之时。
戌时三刻,千禧宫已被团团包围,侍卫、宫女等全被拿下,四角城墙里一场政变来得悄无声息。
紫檀雕龙木门被用力推开而发出砰的一声,御前侍奉的男孩急忙扭头。
只见那人一袭酱紫色蟒袍官服,剑眉竖起,在那俊朗的脸上显得愈发凌厉,唇角微勾,笑得阴狠和残酷,黑发如缎,衣诀翩翩。
似是乘着月色而来,幽冷的月光撒在他身上,似乎为他镀上了一层银辉,如同加上了一件白色战袍,一步步,光与影的交汇勾勒出了他完美的身形。
他轩眉微扬,薄唇抿着,一言不发看着床上之人。
“皇叔。”玉轻辰看着来人努力克制住心底的恐惧叫道。
床上之人并没有睁开眼,只是缓缓开口:“你来了。”
“是,我来了,陛下。”玉雁脸上的笑意收敛,看着那瘦得不成人样的男人,眼中空蒙一片,恍惚中又回到年少。
……
暮夜已被黑暗席卷,将光明掩藏的同时也掩盖了所有污秽。不知何时吓起了一场细雨,雨势不大、看着竟有几分烟雾蒙蒙,弦月深藏在黑云中,仰头看去竟是一片森寒。
一辆华丽的马车快速驶过,溅起一路水花,在皇城门口停下。
“停下,来者何人。”六名守门侍卫牢牢守在门口,其中二人长戟交叉,神情肃穆。
“大胆,公主殿下的马车都赶拦,不想活了。”黎若掀开马车帘子而出,脸上冷到极点,不过是个豆蔻少女,却让人不敢忽视那身上凶煞之气。
侍卫当然认识她,身为公主殿下的一等侍女,连********穆公公也要让她几分。
可是兹事体大,他们即便再畏惧也只能顶住,面无表情道:“公主恕罪,职责所在,不好放行。”
“黎若,马车继续前行,敢有挡者,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慵懒的声音缓缓从马车中传来,言语柔和,如同情人温柔抚慰,可那话语却让人心底生寒。
“是。”黎若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冷冷的看着六人,左手拿着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
守门之人慌忙推开,倒不是不战而退,而是上面有这样的命令,不得伤公主分毫,不得对公主不敬。他们只是肉体之躯,不得出手,那不是让他们白白送命。
不过皇城在握,一个公主能倒腾出什么大浪。
一路畅通无阻,黎浅怀疑之余,没有时间过多思考,直直往千禧宫而去。
……
屋中两两对峙,没有剑拔弩张,似乎只是普通争执。
“皇兄,你曾对臣弟说过,你要让景国走向强大、除奸佞、广纳天下忠臣良将,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可有做到。”
玉微撑着身子半躺着看着他,突然笑了:“的确,我有愧于景国臣民,你指责的倒是没错。”
缓缓从玉枕下拿出一卷明黄锦帛,递给他的方向。
玉雁心底生疑,看着他未动。
“怎么,我的情况你不是最了解吗?”玉微瞥了他一眼笑道。
眼眸以沉,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还能伤他不成,几步向前,伸手接过。
“看吧!”玉微阖上眼,神情中疲倦难掩,不过是撑着一口气,等她来罢了。
玉雁不疑有他,右手紧握,左手慢慢卷开:
懿旨:朕久病无医,未能振兴天景,福泽百姓,深感愧疚。然太子轻辰尚幼,不足以治理景国天下,而废太子,禅位于平王雁之,望其秉承先祖遗愿,聊以告慰。
“你……”玉雁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似乎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名正言顺了,不好吗?”玉微依旧闭着眼,呼吸轻浅,若不是嘴唇在动,还真要以为他睡着了。
“为何……”玉雁双目圆睁,目光死死的盯着他,那苍白的皮肤下青筋隐现,尽是那般分明。
“只要不让奸佞当道,庙堂之上还供奉着先祖牌位,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哈哈哈哈!”玉雁忽然大笑起来,笑容狰狞,环顾四周,泪缓缓滑落,“为何不早说,偏偏在我……在我泥足深陷之时,皇兄啊皇兄,你到底是何居心。”说到最后,竟是哽咽难言,举目四望,满目凄凉。
“雁之,我累了。都说皇家无亲情,自小学得便是治国权谋之道,日日明刀暗箭,这至高无上之位,太高了,也太冷了,那么多人抢着要坐,又有几人能坐稳?”
“那么我呢?就该忍受日日孤寂?禅位!你这是可怜我吗?我玉雁之要谁让过?”玉雁紧紧攥住那锦帛恨不得生生撕碎,看着那了无生气的厉声大吼,似要吼出他多年所受的苦痛、不甘、冷落……似要让那人切身体会到他所有的怨恨。
“无所谓……让与不让,景国皇位只……只能由玉氏子孙来坐,正好成全了你,也……成全了……我。”一句话生生拆成了好几句,断断续续、似有若无。
抓紧床罩纱幔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垂落,宛如春末随风飘落的残花,于静默中谱出一世绝殇。
一声轻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父皇。”一声哀嚎,将那久久站立的人从沉思中拉出,看着那一动不动、面容安详的男子,一时悲上心头,良久无言。
“殿下,景皇通晓人心、略施小计,你便如此,何以担当景国大任。”门外一位藏蓝长袍老者缓缓进入,看着那满身悲伤的男子,又看了眼床上之人和踏上哭泣不止的孩子,眼中寒光略过。
玉雁没有去看他,幽深的眸子缓缓眯起,骤然瞳孔一缩,阴冷得犹如千年不化的冰原,没有丝毫温度,许久许久才开口:“丞相所言何意。”说完薄唇紧抿成一线,那弧度太过薄凉,仿佛世间所有都温暖不了那无边冷漠。
顾长空攸然一笑,一道道皱纹仿佛成了他多年累积的勋章:“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玉雁也是一笑,目光凌厉:“丞相莫不是忘了,他也是我玉家人,玉家之人岂容他人指手画脚。”
“殿下未登大宝,就如此妇人之仁,实在不可取。何况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当过他,日后他可会放过你……”无形之中,将两人拉向对立面。
玉轻辰沉浸在悲伤之中,没有半点挣扎求生之念。
玉雁看着他小小的身子,仿佛看到昔日的自己,他何尝不知这是纵虎归山,可是要对他下手,罔顾尸骨未寒之人,他怎么下得去手?
“殿下不忍,老臣愿意代劳。”顾长空眯着眼看着他眼中闪烁不定道,话落一名带刀侍卫闪身而入,拔刀直直向半跪在地上的孩子劈去。
砰的一声,一个四齿回旋镖死死钉在墙上,而那直劈向孩子的刀以偏离落地。
“丞相真是好气魄,让本宫都不得不叹服啊!”清灵的声音缓缓传来,犹如绝世天籁奏响,空旷的房中余音绕梁不止。
玉雁猛的扭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如明珠仙露般的绝色女子缓缓朝他们走来。白玉凝肤、乌云绾髻、玉曳珠摇、活色生香。
浅紫白纱长裙,将那玲珑身姿勾勒得高贵迷人更甚。折裙随着她的步伐轻旋摆动,如同雨落湖面激起无数涟漪,不绝如缕。灯影之下,雨落带着淡淡的潮湿,袅袅而来,如同遗世独立、乘奔欲飞的仙子。唯有那愤然的神色让她沾染了几分凡尘俗气。
后宫之中何时有这等美人?能称得上本宫的除了皇后便是公主,而皇帝玉微之后荣得生太子之时受害,难产而死。
而公主除了那痴傻,被先帝养在福禄行宫的无双公主,还会有何人?
顾长空正疑惑不解之时,却听到一声欣喜的长唤。
“无双。”
玉无双看着他眼中满是惊喜,脸色冷然道:“二皇兄,何时我玉家人容他人置喙、耀武扬威了?”
看似疑问,是人都听得出其中嘲讽不屑。
顾长空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移。
“黎若,将那个冒犯储君的乱臣贼子拿下。”玉无双目光对上他,不闪不避。
哗的一声,一道银光闪过,那名拿刀侍卫轰然倒下。
“拖出去,明日游街示众。”对上那森冷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杀鸡儆猴,丞相认为是否有用。”
顾长空笑了,摇了摇头,如此冲动冒然,不过妙龄,能翻腾出什么:“不过小小一卒。”
只见那绝美的少女嗤笑了一声,骤然目光锐利如锋:“本宫暗卫三千,人人以一敌百,今日若想杀我玉氏血脉者,无论千万,一一诛杀,人非草木,总有畏惧之时。今日本宫就是杀了丞相,也能平平安安走出这景国。本宫不想大开杀戒,只问丞相信与不信。”
“你……”顾长空瞳孔紧缩,寒光乍起,怒气上涌反而说不出话。
“丞相年事已高,莫非忘了君臣之礼,本宫是何人,岂容你放肆。”少女张狂,丝毫不会见好就收,反而咄咄逼人。
顾长空看着她周身气势磅礴、张狂却句句有理,无奈俯身作揖行礼,声音苍老带着嘶哑与不甘道:“拜见公主殿下。”
“顾丞相原来懂礼啊!”少女又是一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随意挥手道:“退下吧!”
顾长空双目大睁,看着她,见她眸中一片冰寒,身体一僵,无奈甩袖而去。
背后声音悠悠响起:“这人啊!身居高位久了,也会完起了狐假虎威的招数了,真是可叹!可悲啊!”
脚步一顿,又继续疾步离开,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呵!他到要看看谁是狐,谁是虎,又是谁可叹、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