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
“家主,府外有一位叫黎浅的公子求见。”守门家丁在门外恭敬的说。
黎浅!
听到这名字,慕容熙感觉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慕容雪记性好,一下就想起了,在腿上拍了一掌,笑道:“大哥,是随歌结拜的义弟。半年前他与夜王世子、黎浅公子性情相投、结为异性兄弟,您还记得不?”
慕容熙这才想起,道:“快快有请。”
黎浅跟随者家丁进入慕容府内,让她出乎意料的是一入园内,不是雄壮威武的布局,反而清雅幽静,颇有几分隐世之态。
九转廊回,进入一片竹林之中,绿意充斥、枝叶扶疏,遮天蔽日、沁人心脾的绿,幽幽清香似乎要渗入的呼吸,可将所有的尘世浮华消弥。
黎浅不由微微一笑,她对这慕容家越来越好奇了。
走在白色鹅卵石铺成的道路,身心舒展,让林间温柔的清风将心灵中遍布的尘埃从内到外的吹个干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哥身上会有一种隐匿之感,极大的降低存在感,若不去看他,恐怕会忘了这号人物。其实他与柳如风、二哥相比亦是旗鼓相当。
穿过曲折地回廊,来到一座四层乌木楼阁后,家丁站在一旁躬身道:“黎公子请。”
黎浅收了折扇,抬脚迈入,大厅内并无桌椅,地上有一层雪白毛色的软垫,中央摆放著一圈案几和锦垫,一位壮年男子跪坐着,凝神洗茶。即便知道有人来了,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黎浅不知何意,站着未动。
待茶泡好后,男子才停下,抬头看他,笑容温和:“黎公子请坐。”
黎浅这才回过神,走到那软垫处,有模有样的脱了鞋,到他对面跪坐,稽首行李道:“黎浅贸然而来,薄礼相备,望将军莫言嫌弃。”
慕容熙脸上带笑,眼神却晦暗不明:“哪里!哪里!公主纡尊降贵来草民寒舍,有失远迎。”
黎浅心里一阵惊愕,表面却是很平静。慕容家作为百年世家,她这些小把戏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端了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才入口,淡若无味,慢慢的一股馥郁清香逐渐渗入脾胃,直通心神,令人有种说不出的舒爽、清逸。
慕容熙看着眼前的少女,要怎样的镇定,才能在被识破身份后,还能悠然自得的品茶,凌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赏,更多的却是冷静:“了解公主身份后,草民一直日夜难寐,想不清公主与小儿结拜之意。”
黎浅放下茶杯,抬眸看着他,莞尔一笑:“将军心直口快,本宫喜欢。或许将军以为本宫与公子结拜另有图谋。”
“难道不是?”慕容熙这些年虽然避世而居,脾气好了许多,但本性急躁,依旧难改。
黎浅没有被那咄咄逼问的语气影响,反而笑意更甚,眸中满是睿智与镇静:“将军,你可知我们结的事生死之交,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闻言,慕容熙眼中满是惊愕,看着她,第一次言语都有些困难。
生死之交!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该是何等的信任,才能发得下这样的誓言。
“除了我的身份,其它的我不曾瞒过他。”少女垂眸,缓缓道来,看似随意,却无法让人忽视她话语里的真挚。
慕容熙从恍惚中惊觉,看着少女沉静绝美的面容,心里早已百转千回,嘴上却一言不发。
少女目光沉静中带着坚定,直直与他对视:“将军,无双曾看过一首词,奈何阅历尚浅,觉得将军或许能体会其中深意。”
慕容熙被她眸中异常坚定的神色感染,凝眸道:“公主谦虚了。”
只见少女启唇,仿佛万千光华在她身上汇聚,犹如九天之上的神女,美好的不似人间。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慕容熙心底一阵阵翻腾,越来越汹涌,手不自觉攥紧,手背青筋凸起,几乎快要克制不住那如巨浪般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人颠覆的心潮,近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公主,这是要教草民为臣之道。”
明明明白,却还要执着于过往,黎浅叹了口气,神情柔和:“将军,当一位武将却被迫成为文人,壮志未酬,却依旧心念国家天下,这样的人何其苦,又何其幸。无双不敢在将军面前指手画脚,只是想问将军一句,看着景国内忧外患,可曾辗转难寐?”
啪!的一声,案几上的茶具一震,茶水四溢而出。
少女却浑然不觉,俏丽的容颜浸润着果敢与坚韧,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害怕,让她退缩:“将军,可知为何会有这场武举。”
慕容熙压下心底的怒意,强自镇定:“公主请说。”
“外戚干政,向来是君王忧郁的。父皇、皇兄也深受其扰,意图通过朝廷制衡,扶持文官,两两制衡,可惜树大根深,早已不是他人能轻易制衡的。举办武举,目的确实是为了让大哥参加,唯有慕容家的子孙才能统领驻守西北的慕家军。既然朝廷不能制衡,那就用武力镇压。”
慕容熙眼中满是惊愕,见她继续着:“将军,要想掌握一个国家,就要有强大的军队为依托。奸佞之徒,从古至今,不曾断绝,不论他们如何兴风作浪,在军队面前也只有服从,朝廷也该换一批人了,难道不是吗?”
慕容熙无法想象这少女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这般铁血手腕,看似是破罐子破摔,实则最为直接有效。
良久才开口:“若是他日随歌掌握军队……”
“他不是贪慕权贵的人。”
听着少女肯定的打断,慕容熙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如果他是呢?”
“没有如果。”微风自来,吹起她的衣摆,鬓角的碎发随风摇曳,却荡出无限自信。
慕容熙终于明白儿子为何会与她结拜,那是以命为赌注的信任,这信任似乎成为了他们的与生俱来。
态度也跟着柔和了许多:“此事草民会仔细考虑。”
黎浅起身走到他身侧,一步之隔,跪下叩首。
慕容熙一下紧张起来,连忙搀扶:“公主,莫要折煞草民。”
黎浅抬头,却没有起身:“将军,恐怕要加紧考虑,齐帝萧夙来了。”
“什么!”慕容熙身子一震,惊呆在原地,一位帝王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国家,反而来景国,意图不言而喻。
黎浅起身,看着他惊愕的样子,心里反而放松了些许:“言尽于此,无双还要去看望大哥,就此拜别。”说完行礼作揖后,转身离开,快到门口时,低沉的声音传来:“未曾向小儿言明公主的身份。”
少年身体一顿,背对着,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笑,道了一声多谢后,抬步离开。
慕容熙久久的看着他消失的门口,不禁摇了摇头道:“若是男儿,景国定然无尤。”
……
黎浅轻轻叩门,片刻,里面传来一声怒吼:“滚!”
猝不及防,吓得一抖,拍了拍扑通扑通直跳的胸口,推门进入。
“说了滚,你还……”
“大哥让我滚到哪儿去。”黎浅缓缓走向床边,戏谑着道。
慕容随歌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猛的转过身,看着那似笑非笑的,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黎浅往他床边一坐,理所当然的说:“你病了,我来看你啊!”
慕容随歌只着中医,头发未束,虽然英姿不减,却觉得在他面前有些狼狈,起身下床拿了外袍穿上,走到铜镜前,梳理好长发,才走到他身边,见他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心里一种莫名的尴尬顿生。
黎浅知道他性子内敛,不大喜欢别人过多打量,不由笑道:“还好,不是什么大病,不然恐怕一上武举比试台,就被人踢出去了。”
慕容随歌听着听着,身体一顿,猛的拉住他的手,眼中满是震惊:“参加武举,报名不是结束了吗?”就算没截止,爹也不会让他报名。
想到这,眼神一下黯淡下来。
突然眼前出现一方红色小册,抬眸对上他示意的目光,伸手接过,只见上面写着通行证三字。
打开一看。
慕容随歌四字,赫然出现在参与方一列,震惊的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黎浅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说:“我可帮了大哥一个大忙,咱们三一块儿吃饭,到我请客的时候,大哥付账,就这么说定了。”
慕容随歌不由笑了,冷酷的眼中满是柔情,他这条件提与不提根本没什么区别,哪次不是蹭吃蹭喝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不过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
黎浅黄昏时分才离开,期间陪慕容随歌聊了一会儿,吃了一顿饭,直到太阳快下山,才不舍告别。
慕容随歌送他出府,直到看到那马车消失在尽头,才转身,正要回屋,却看到了父亲,脚步停住,唤了一声:“爹!”
慕容熙看着他眸中尚未敛尽的柔和,突然明白他的剑法为何会突破,原来心底的柔软是来自她呀!
看着晚霞直追红日,在天际处就要落下帷幕,终于明白,有些执念是时候该放下了。
目光移到儿子身上,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既然要参加就必须夺得武状元,别丢了我慕容家的脸。”
慕容随歌看着他幽深的眸中带着无限期盼,不由笑了,随即严肃庄重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