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这句顺口溜流传久远,妈妈小时候大人们就对孩子这样说。
那时候,我们小孩就盼着过年,盼过年也并不单单是为了吃好的,而是过年时候热闹,有一种忘不掉的难以割舍的温馨、祥和的气氛。
最冷的时候就是腊月,大人们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个时候是真的很冷,在外面人们说话出气的时候都能看见浓浓的哈气。
呼吸着冷冷的空气,只要在外面待一会,鼻子尖、脸蛋、下颚都冻得像刀刮似的疼。
这个时候虽然冷,过年的气氛却开始浓了起来。一般过了腊八因当时是农闲时节,农村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过年的用品和食物了。有的开始做豆腐;有的做粘豆包、烙粘火勺;养猪的人家杀年猪;家家买年画、写春联。
我家养了一头黑毛猪,因为我和妹妹小多的强烈反对,在奶奶的支持下没有杀,早早就把它卖了。那猪不大点时候我们就经常采猪草喂它,我还经常给猪挠痒痒,它一见到我们就很近乎地凑到跟前来,嘴一撅一撅嘟嘟地叫。
村西胡大娘家的院子里有一台石磨,老早年就有了,也不知是谁放那的,挪也挪不动就放那放着,反正全村的人们都用。它的用处很广,用苞米碴磨面做酸汤子等食物;把粘高粱或者黄米磨成面做各种粘食品;用黄豆磨豆浆做豆制品。
用这台磨需要大家先来后到互相排出使用时间,我们家排得早,腊月初十就去磨黄豆了。
妈妈磨黄豆,我非要跟着不可,妈妈不带我,我是软磨硬泡,妈妈走到哪我跟到哪,没办法只有带着我。
我跟妈妈一起推磨,其实我不起作用,还碍事。妈妈一个人,既能推磨还能往磨里添豆子。
那黄豆事先已经用水泡软,顺着磨眼,一点点地放入豆子。磨出来就是豆渣和豆浆。
我说:“妈,您不用推,我自己就行。”
妈妈笑着松了手,我却推不动了,使出好大的劲,磨却没有挪动一点点。我坚持用力地推着,不服软,觉得丢不起面子。使劲过大,脚下一个出溜差点摔倒了,磨还是一动没动,看来我真是不行。
小脖子过来帮我一起,费了好大的劲才推起来。
正赶上柱子大舅用驴车拉山货来卖,到我家窜门。他看我们这么费劲,把那条毛驴牵过来,套在磨杆上,用毛驴拉磨。毛驴能拉磨,我以前还真是不知道,这真是个好办法。
看着这毛驴,个子不大,长长的耳朵,周身深褐色的毛厚厚的,撅着嘴很傲慢地拉着磨,不搭理我们。
我喊一声“驾!”用树条抽打它一下,它一激灵,眼睛眨巴一下,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我有些兴奋,我和小脖子在那毛驴后面追赶,用树条抽,用板子狠狠地拍。那驴可能是我们给打疼了,竟然慌了神,连蹦再跳尥了蹶子。
我俩见势不好赶紧躲,可也没躲过去,它一抬蹄子狠狠地踢在我的屁股上。这一踢好厉害,我和小脖子都倒落在地。我的屁股被驴踢得好疼啊,小脖子虽然没有被踢中,在躲避时候摔得也不轻。
这要是让驴蹄子踢在脑袋上可就完了。
幸亏是冬天我们穿着棉袄棉裤,没有受重伤,这驴真是不好惹的。妈妈早已把驴稳住,柱子大舅拿来一块布,把驴的眼睛蒙上,那驴老实多了,轻轻地用手拍打毛驴的背,那驴听话地拉着磨,不停地绕圈走。
可气的是,我屁股疼得都走不了路了,小脖子不管我的屁股疼不疼,也不顾他自己也摔了个跟头,赶紧跑出去宣扬。
他满街跑着喊:“脸子让驴给踢了,脸子屁股让驴给踢了!脸子屁股让驴踢了……”
——什么脸屁股的?他喊的话让人真是有些听不明白。
我们是朋友,你不同情我,还让大家看我的笑话,可恨不可恨?
还是驴拉磨快,不一会儿我家的豆子就磨完了。
回家用纱布过滤豆浆,把豆渣过出去,还要用锅熬一下,熬煮到一定温度,撤掉柴禾,开始用卤水点豆腐。这一环节很重要,温度、时间、加卤水的量还有搅拌时间必须做好。把搅好之后的豆腐脑,放到铺好纱布的木框里,用木板压上,过不长时间大块喷香的豆腐就做成了。
妈妈趁热乎给我掰了一块吃。呵!真好吃。
妈妈把豆腐切成一块一块的冻上,留着过年吃年豆腐。
那刚做出的豆腐香味久久不忘。过后,我和妹妹小多去看冻了的豆腐,那一块一块的豆腐冻得硬邦邦的,表面一层亮晶晶的冰,互相敲击当当响。用舌头舔一下,粘得舌头好痛,用牙咬硌牙,咬不动,也没有刚做出来的香味。
做豆腐之后还有一种副品,豆腐渣。干白菜沫焖豆腐渣,好吃极了。
街上响起了“嗡——嗡——”的声音,是剪头的人来了。那人背着兜子一手拿着一个金属音叉,一手拿着一个金属棍,不停地挑着音叉的扣环,也不吆喝,在门前的路上来回走着。
奶奶赶紧喊我:“快!喊来剪头的,给你剪头。”
“我不剪。”我说。
“不行,二十三之前必须剪头,不然死舅舅。”
这太吓人了!不剪头还和舅舅有关系,我不爱剪也得剪。奶奶叫住那剪头匠,我虽然不情愿,还是把头剪了。
一大早,奶奶就开始忙碌起来。二十三——小年到了,奶奶把外屋灶台旁供奉的一张灶王爷像揭下来,烧了。
一面烧一面念叨:“灶王爷本姓张,骑着马,挎着枪,上天言好事,下届保平安……”念叨了好一气,贴上刚买来的新的灶王爷画像,画像下面钉上两个大个钉子,铺一块板,放个小香炉并点上香。
这一天爹买了些灶糖给我们吃。奶奶说买灶糖大家吃,使人们嘴甜,都说好话。
也给灶王爷摆上几块,供奉灶王爷,灶王爷上天也会说人间的好话,求个老天来年风调雨顺,来个好年景。
我和小脖子在一边看着,小脖子说灶王爷是去天上向老天爷汇报,我说是向玉皇大帝汇报,我们两个因此而大吵起来。
我说:“玉皇大帝,玉皇大帝!……”
小脖子说:“老天爷,老天爷,老天爷!……”
“你们俩别吵了,玉皇大帝和老天爷是一个人。”奶奶大声说。
我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了动静。
这时候学生们已经放假,每天写完作业就开始三五成群地玩耍。我们没有上学的孩子更是轻松自在,什么事情都不用我们,经常跟着大孩子混在一起,尽情地玩。
我和小脖子、秃子跟大孩子一块儿玩,一起耍陀螺。
耍陀螺,我们称耍老牛。那时候耍老牛的鞭子都是自己做,有时候还要比试谁的鞭子响。那老牛基本上也是自己做,当然也都是跟大孩子学的。
自己做老牛,用圆一点木头杆锯下一段,先用刀削一个圆乎乎的锥体,再刻出一圈深沟,以便用鞭子对准抽老牛。整个老牛削好后用砂纸磨光,锥体底下用一颗钢珠钉进去,老牛就做成了。
我做的老牛圆圆的比例适中;小脖子的比较瘦,上段刻出两条园楞,下段直接削成锥体,怪怪的样子;秃子的老牛更加离谱,胖胖的,矮矮的。
对着秃子做的老牛我大笑着说,这是老牛吗?有些像你自己,简直就是一个胖墩。秃子说小脖子的老牛是个瘦猴,小脖子说我的老牛不好看,我们互相嘲笑着,都说自己的好。
爹下班时给我买了一个老牛带回来,那老牛是木镟床镟出来的,光滑圆整,比例适中,上面涂着彩色图案。我没有想到还能在老牛身上涂颜色,真好看。
我们几个在光滑的冰面上耍起了我新买的老牛,那带图案的老牛一转起来,颜色更好看,一圈圈彩色非常耀眼。
见我买了新老牛,大家都把自己做的老牛扔一边,向家里要钱,都跟着买。买的老牛比我们自己做的精致不算,还漂亮。我们耍的老牛都涂得五颜六色,呈现出一股十足的年味。
奶奶让小多去张家给张老婶送奶奶用绿豆生的豆芽。奶奶是生绿豆芽的高手,张老婶很羡慕奶奶生绿豆芽的手艺,豆芽生得又长又饱满,色泽鲜艳。爱吃自己又不会,要过年了拿来绿豆求奶奶。奶奶觉得自己水平高得到认可,很乐意。
小多曾经因丢沙包游戏与张家老丫头小文闹别扭,不愿意去,奶奶硬逼着去的。
奶奶说:“你去了告诉张老婶:这才是真正的好豆芽,下次想要你吱一声。”临走时奶奶又补充一句:“让张老婶串门!”
到了张老婶家,看见小文在一旁夹眼睛,心烦要命,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得不把豆芽送给张老婶。小多撅着嘴也不记得怎样搭配用词,放下豆芽,硬着头皮学奶奶的话对张老婶说:“这才是的……你……好逗呀(豆芽)!下次想要啊,你自己生(吱一声)。”小多走后,又想起奶奶补充的一句话大喊:“没门(串门)!”
张老婶愣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了家里,奶奶问怎么说的,小多说,就是按着奶奶吩咐说的。奶奶还夸奖小多能办事。
过了几日,奶奶又用我们自家的绿豆又生了一盆豆芽,让小多去给张老婶送去半盆。
拿着半盆豆芽,走到张老婶家门口,又看见小文在门口站着,斜着眼睛看着她,小多眼睛一翻没有进去,径直向前走,不一会儿到了村西胡大娘家,放下豆芽就走。
胡大娘说:“这孩子,也不吱声,是你奶奶让送来的吧?”
别提多高兴了,胡大娘乐得眼睛又细又长,看着好像扯到太阳穴了;胡大伯也不停地笑,笑得嘴丫子咧着,咧着,快咧到耳根子了。
过了几日,胡大娘特意到我家感谢奶奶送来的那么好的绿豆芽,才发现小多故意送错了地方。
奶奶见胡大娘那么客气,很不自然地说:“对,是……是我让小多送去的。”
奶奶是真的来劲了,过后打了小多一撇子,大声喊,骂小多是混蛋包。
到了年跟前,还有最重要的事是买些布料做新衣服,平时也不做新衣服,过年辞旧迎新是必须做新衣服的。孩子们等到了三十刚刚过十二点就把新衣服穿上。初一时各家各户串门时,可以显示新衣服的档次和漂亮。
我正想着过年做新衣服的事,二姐就来喊我去小街,是妈妈让二姐领我和妹妹小多去买布做衣服了。那年最时髦的是湖蓝色布料做衣服了,我和小多在小街裁缝铺一人做了一套湖蓝学生装,乐坏了。
二十七杀年鸡,奶奶要杀花花,我和小多坚决反对,不让杀。
奶奶生气了,说:“养鸡不就是为了吃鸡蛋和吃鸡肉吗?”不管我们什么态度,自己径直去鸡窝抓鸡。小多可怜花花,去护着花花,见真的要杀花花,都急得要哭了。
奶奶不管,凶神恶煞地抓住了花花,花花“嘎嘎”地使劲叫,好像在向我求救。
奶奶念叨:“小鸡小鸡别见怪,你是养家的一道菜……”拿起刀就要抹花花的脖。我看不妙,急了,刀下救命,赶紧从奶奶的手里把花花夺下来,花花幸免于难。
不能对付花花,奶奶想起来还有麻鸭。不杀花花就得杀麻鸭,并故意将我,说我胆小没有男孩子的气概,硬逼着我上鸭子架抓鸭子。
麻鸭让我抓来,给我个菜刀,让我来杀麻鸭。我既然不让杀花花,就得杀麻鸭。麻鸭也是我们的好朋友,我被将住了。若真的杀麻鸭,说实在的舍不得不算,要我做害命的事情也不敢。
我似乎很卖力气,把麻鸭放在菜墩上,闭着眼睛向麻鸭砍去,可是没有砍着,麻鸭嘎嘎叫着早跑了,成为大家的笑柄。
其实,我既是胆有些小,也是故意的。
平时,麻鸭经常跟着我身后头拐达拐达地走着,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只要我一停下,它就会用它那又长又扁的嘴不停地点地“嘎嘎”叫着和我要吃的。我也经常和小多采苣荬菜喂它。
奶奶叨咕:“这孩子们,猪不让宰,鸡不让杀,鸭子又跑了,这年还过不过?”
“嗨!这过年忙忙碌碌,还是真是操心、累人。”奶奶回屋歇着叼起烟袋抽烟去了。
大人忙活,也没有我的什么任务,找小脖子一起玩。
他建议赛跑比赛,我同意了。没有人做裁判,正好前街藤家老奶奶抱着小外孙子在路边,就让那个孙子喊发令,他刚会说话,用他那学得还不清的话喊道:“各就位——备起!”我们就跑了起来。
因为我们经常比赛也不分高低,有时我跑得快,有时小脖子跑得比我快,分不出胜负,所以没有必要卖力气。我装着很卖力气的样子,脚向后甩得很起劲,脚后跟直打屁股蛋子,就是不动地方在原地不停地比划。小脖子很卖力的跑了好远,回头一看,我还在原地倒腾着,又跑了回来。看我原地跑的样子很可笑,说:“脚后跟能打屁股蛋子,这个跑法很奇特呀,哈哈,有意思。”
“我们重跑吧。”我说。
小脖子说:“好,重新比。”
这回我突然真的快速的跑了起来,趁小脖子没来得及反映的功夫,我很快就跑到终点。
我说:“我第一,你输了。”
我们嘻嘻哈哈地乐着,小脖子说:“我们倒着跑,怎么样?”
“嘿!这是个好主意。来,我们倒着跑。”
于是,我们开始倒着跑,很好玩。也看不到后面,遇着一道土塄,我俩一起跌了跟头,同时打个后滚翻。只见小脖子佝偻着身子,梗着脖子,痛得不能动弹。
我看是崴了脖子,立刻来了一句顺口溜:“小脖子倒退子(着),遇到沟沟翻个子,翻了个子,崴脖子。”
嘿,我太有才了,当场就能来段顺口溜。
我正在自我欣赏,只见小脖子摔得咧着嘴似乎是笑又是哭,手直捂着屁股,“哇哇哇哇——”他突然大哭出了声,那嘴咧成个躺着的“8”字形,眼泪直淌像两条河。原来是一块石头咯了屁股,疼得弯着背梗着脖子。我的顺口溜白编了。
不知道怎样劝他,突然看见黄丫拿着很大的一个兜子吃力地向村西走。我说:“看!快看——黄丫。”
看着黄丫,小脖子不哭了。我们偷偷地跟着黄丫的后面,看她拿着那么大的兜子去干什么。
一直跟着黄丫后面,来到前街二劣子家。原来黄丫是给二劣子娘来送过年的食品,是黄丫的妈妈让黄丫送的。我们一起跟进屋子里。
“呵,这屋子里怎么这么的冷啊!”我惊讶地说。
原来也没有煤和劈柴,生不了炉子,二劣子娘就在这寒冷中过年了。
我突然想起,我们家刚刚买了一大车煤块,我拽着小脖子跑回家,我们用一个大箩筐,装了满满的一筐煤块,连拉带拽,弄了过来。二劣子娘特高兴,满脸笑容。
黄丫看见这一筐煤,高兴地直拍手:“这下好了,过年秦奶奶不会挨冻了。”
不一会儿,我和小脖子又从我们家的煤堆里装了一大筐煤抬了过去,小脖子还跑回家拿来一些劈柴。
黄丫来生炉子。生炉子并不是简单的事,由于劈柴并不太干,炉子不好生,黄丫被烟熏得脸漆黑,再加上她不注意,用手抹得满脸一道道灰,我们都差不点认不出来了。我和小脖子也来帮忙,也抹得满脸黑灰。
好不容易炉子生了起来,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暖和起来。大家互相看着每个人的满脸怪相,哈哈大笑起来。
二劣子娘问我一句:“是你娘让你送来的煤吧。”我含糊其辞地说:“是。”
刚说完,马上心里犯嘀咕:这么大的事,这要是爹发现了,还不削扁我。
第二天,爹说,我们家的煤被人偷了,煤堆明显出了一个大坑。
爹又一次比较,郑重其事地说:“家里人注意了!我们家煤被人偷了,大约偷了两大筐。”嗨!爹分析的是真准。
我也不理会,就装不知道,和小脖子低头弹玻璃球。
奶奶不管你是否正在玩得高兴,总想安排我点事情做,让我去二爷家取对联。说是今天是二十九,要贴对联。我只得去前院二爷家。
看着二爷正在写着对联。呵!这满屋子都是红红的一片,桌上、柜子上、炕上,堆满了全是对联,真有一些过年的气氛。因二爷念过私塾,念私塾那时候都是用毛笔写字,他的字写得好,村里的人们都买来红纸求二爷写。
对联的词都是红火吉祥词,什么“迎福接财”啦,“天顺人和”啦,“吉庆有余”、“五谷丰登”等等。二爷家的叔叔小锁子和我的年龄差不多,比我大不了几岁,也写对联。大尺寸的二爷写,小的就由小锁子写了。小锁子写的全不是贴在正地方的,如,鸡舍上的“金鸡满架”,猪圈木桩子上贴的“肥猪满圈”等等。
我欣赏着写出的字,看着刚劲有力的字体特别羡慕,眼睛不眨地看,拿起来爱不释手。
我看着他们写字不愿意走,入了神。走到这看一看,走到那再看一看;拿起这一联看看,又拿起那一联看看。一抬手碰翻研墨的砚台,翻落在地上打碎了。这下惹了祸,就这一个砚台,没办法研墨,还有那么多的对联没有写怎么办?小街的商店根本没有卖的。
还是二爷有办法,他把灶台的大铁锅搬下来,把锅翻个,抢下来一堆锅底灰,用温水一和当墨汁。呵!和墨汁一样黑。
二爷对过年的讲究知道的很多,他告诉我过年的几天按惯例的安排是从二十三开始的。过去流传:二十三,灶王爷上天;二十四,写大字;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称猪肉;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糊墙斗(贴对联、年画和装饰);三十走油;初一磕头。听到这些顺口溜,我很感兴趣,这也是多年来农村的惯例了。
我说:“我们家过了腊八就把豆腐做好了。”
“讲究归讲究,趁着有空早些做好,把豆腐冻上即好吃又能放住。”二爷说。
我问:那过年是为什么呀?
二爷说,这过年还有一个传说呢。
相传:古时侯有一种叫“年”的怪兽,头长尖角,身躯庞大无比,凶猛异常。这怪兽每到除夕,就来吞食牲畜,伤害人命。因此每到除夕这一天,村村寨寨的人们扶老携幼,逃跑躲避伤害。
后来,人们发现这怪兽害怕红色和灯火还特别怕鞭炮。所以每到除夕,家家都贴红对联,点上红灯笼,燃放爆竹,户户灯火通明,把这个叫“年”的怪兽吓跑。
这样每到除夕大家都共同这样安排庆祝,年复一年,就形成了欢乐的节日——“过年”。
过后我把二爷讲的这个传说讲给姐姐们听,原来他们早就都知道。大家说,除了我中国人都知道。
二爷说,传说是传说,其实过年就是人们辛苦一年,这个时候又是农闲时节,大家都相聚一起庆祝一下。过年也就是春节,是春天到来预祝来年五谷丰登的日子。这个时候大家互相道喜问候,穿上新衣服高高兴兴地去亲友家串门,拿出丰盛的食物在一起吃。年年如此,过年成了中国民间最隆重的传统节日。
后来又增添了很多风俗习惯,像除夕守岁、对春联、贴年画、放烟花、舞龙、舞狮子、吃年糕等习俗,过年就形成了现今的最丰富多彩的节日。
我把二爷给我们家写的对联拿回家,三姐愉快地喊着:“妈,我用面打浆糊,贴对子!”
大姐和二姐贴新买的年画,那年画真是好看。有《茶瓶记》、《红楼梦》连环年画,还有《九鲤鱼图》《吉庆有余》等等,我都看呆了。家里的几面墙上除了有一个镜子框,框里摆满了老照片外,几乎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年画。
买了各种颜色的彩纸,我们家几个姐姐,左叠右叠,用剪刀剪窗花,剪挂帖。所谓挂贴就是用彩纸剪出图案,大都是长方形的,底面剪出穗条,春节贴挂在门框上方。
这挂贴、窗花,每年过年都是必须有的。剪出竹子、云子卷、菱形等各种图案和福、禄、寿等字样。
今年挂贴上的字有了改变,都是“恭贺新春”。那字形剪得特别精致,我反复看并且用手模仿写,因此我学会了写这四个字。姐姐们在制作上也有了新的发明,用很厚的一摞彩纸用刀把挂贴刻出来,刻完之后打开,一次就刻成二十几张,所以挂贴粘贴的更多,还左邻右舍的送一些。
大家都忙碌着,一片过年的喜气洋洋的景象。窗花、挂贴和贴在两扇门板上的门神画像、门框上红红的对联还有悬挂的灯笼相互辉映好看极了。
这时亲戚也会送来一些年货,姥爷捎来夹杂着香气的红蘑和榛子蘑;姑姑给买了一条好大的鲤鱼;二舅从山里带来野鸡和山兔、狍子。
我看着那狍子,这是什么呀,有些像我喜欢的小鹿。还有那山兔,它们一动不动被打死了,看着好可怜。从那之后我对二舅没有了好感,就是一个侩子手。
爹从市里买了大块的牛肉和猪肉。那时候的花销,几乎都用在了过年上。
柱子大舅又来了,他这次是来做山区的木材生意的。年前在我家住了两天,整天忙忙叨叨,很能吃。他来的时候拿来一个包袱皮包着的一包煮熟的小龙虾,红色,硬硬的壳,是给我们的礼物。那小龙虾没什么味道,那包小龙虾的包袱皮却夹杂着一股浓烈的汗气味,估计那包裹皮,是他经常用来擦汗来的。
到了三十,全村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整个村子一片红红火火。我们家除了门两边贴对子之外,小仓房,猪圈、鸡架都贴上了小锁子叔写的对联,什么“金谷满仓”“肥猪满圈”,“金鸡滿架”等等。
小脖子家的大哥从山上砍来一根落叶松的树干做灯笼杆,又直又高的立在大门外,挂上一个大灯笼,在村外都能看到。小多说,在村外看以为是我们家的呢。我说,不管是谁家的,全村的都一样,都增加了喜庆色彩。
三十晚上,家里做了相当丰盛的一顿晚餐,都是可口的菜:猪肉炖粉条子,我爱吃;红烧鲤鱼,我爱吃;酸菜白肉血肠,我也爱吃;牛肉炖萝卜,我更爱吃;还有白菜炖冻豆腐,炒红蘑,炸茧蛹,自家做的晶莹剔透的皮冻……
妈妈给我夹一片瘦肉片说:“脸子,这肉片香,多吃点。”
我大声不耐烦地说:“我不要了,都吃好多了!”
我靠着奶奶用筷子夹炖好的粉条,给奶奶挤得直哎呦,我伸长胳膊也没有把粉条挑起来,那粉条也太长了。我大声问妈妈那粉条您炖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剪短一些。
妈说:“粉条不能剪短,长好,过年幸福长久吗!”
奶奶说:“你站起来粉条不就挑起来啦吗。”
我说:“我已经站起来了,也挑不到头。”
奶奶说让小多给拿个凳子去,站凳子上挑。
我有些肆无忌惮,娇惯的舌头都成团儿了,奶奶让我吃一口煎鸡蛋,我说,我不吃贱贱蛋;奶奶让我吃一块自家灌的香肠,我满嘴嚼着菜一着急把“我不吃肠”说成“我不吃羊”。
大家哈哈地笑我。我又一着急,没有嚼好,咬了舌头。“哎呦”嘴一歪,紧着鼻子,这时大家已经都笑得前仰后合了。
我更爱吃的是牛肉炖萝卜,吃了一小碗还要。妈劝我少吃点,牛肉不爱消化。奶奶说过年了让孩子使劲吃。奶奶又大声说:“今天三十,可劲造。”我一看有了奶奶的庇护,觉得有人娇惯我,更耍起了娇,谁劝我也不听,直吵着闹着,故意纠缠。
站起来夹菜,夹大块皮冻,那皮冻特别滑怎么也夹不起来,一不小心把饭碗碰倒,米饭撒了一大块。那时候对粮食特别重视,吃饭时候饭粒掉一粒都不行,大家都愣愣地看着我。
我一抬头见爹爹正瞪着愤怒的眼睛看我,当时没有板子,有板子爹肯定要打我一通。我赶紧解释,想说,“爹,不是,人家不是故意的。”可我说话时候却连连打嗝说成了:“爹,不是……人……”不停地打嗝,后半截话半天没有说出。爹爹一听说他不是人,这还了得,更来了气。也不言语,就地取材,冷不防用筷头子狠狠地打了我的脑袋。“当”被爹爹突然一筷头子把我打老实了。
这一筷头子,把打嗝的毛病也治好了。
我作,闹腾,被爹打了一筷子起了一个包了事。后来姐姐们唠成了话柄,说这是对我不听话、耍横的当头一棒。
我不爱听,哼!夸大其词,把筷子说成了棒子。
年夜饭吃完,奶奶端来一盆泡好的冻秋子梨,这是亲戚从东山老家拿来的,这梨黑漆了光的,侵泡在凉水里,外面结成薄薄的一层冰壳,把冰壳敲掉,咬一口看看里面白白细细的肉,嚼着凉丝丝的酸甜可口,好吃极了。
这冻秋子梨刚拿来就放在外面冻着,我偷偷拿一个咬一口,邦邦硬拔凉硌牙,像木头似的没有味道。我试着用热水烫化,更不好了,像烂了似的。没想到吃法不同,竟然这么好吃。
三十晚上小朋友吃完饭就是玩,大人们则开始忙起来,擀面皮,包饺子。半夜全家吃顿饺子是团圆的象征,老令规定也是必须的。除了煮一些大家吃之外,还要包很多冻上,留过年这几天现煮现吃的。
妈妈和姐姐们,包饺子,她们连干活再说笑唠嗑,一直包到到近十二点。放鞭炮接神的时候,已经包了好几个盖帘子,够我们初一吃到初五的,都放在外面那个天然的大冰箱里冻上。
人们说:“自在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吃到过年香喷喷的饺子,才领会这句话的意思。
按惯例和往年一样爹买一些鞭炮,有成挂的小鞭;有“二踢脚”(两响的炮仗)。一般都是二姐和三姐放,说我还小,主要是大人娇惯我,怕崩着我。今年三十我们家放了一挂长长的钢鞭,比一般小鞭更响。
三十晚上的风俗是必定要放鞭炮,这是自古传下来的,我们那里说是接财神。按规定是半夜十二点开始。可等到十一点左右家家户户就开始放了起来,有些比的意思。据说谁家放得早,放得多,谁家就能接到财神,来年就能发财。
秃子和小脖子家都放了不少的鞭炮,秃子家放鞭最多,足能放半个小时,他大爸二爸都给他买鞭,还真买不少。
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那时家家户户根据自己的实力,都可劲地放,“噼噼啪啪……”说话都听不着。也不能都放了,还要留一些初一、初五、十五放。
我们家买了一捆红蜡烛,早早就将我们家的祖宗家谱挂在一面墙上,摆上桌,用蜡扦插上两支蜡烛,点上。那时每家都供奉祖宗,过年都要把祖宗家谱画帘挂出来,上面画着祖宗的牌位,各代的名字都在上面。
奶奶面对祖宗家谱上了三柱香。也没有忘了灶王爷,给在灶台上面墙上供奉的灶王爷也点上一支蜡烛,上了香。我跟着看着,很稀奇,有一些神秘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