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面前一直不说话,倒像是个老实人。背上背着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像是睡着又不醒,受伤了?还有浓浓的硝烟味儿。加上鬼子炮楼近日的不太平,莫不是打鬼子的义士,传说中给穷苦人打天下的人。
“她受伤了?”语气柔和下来,清脆干净,还很入耳。
“嗯。”孟青云淡淡的应了一声。
“那快带她进来吧。”一定是打鬼子的义士,她很热心的说。也不担心会是歹人,她有应付的能力。
进了西厢房,点了灯。用冷水湿过的毛巾,将王缘的脸擦干净,掐了掐人中,她有了苏醒的迹象。而后孟青云看向了一旁的女主人,诚恳得点了点头,友好的勾了勾嘴角。以示感谢,又一时想不起怎样用语言表达。
女主人也冲他笑了笑,看向那个受伤的姑娘。会想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还挺内秀。王缘慢慢睁开了眼,又缓缓看向了坐在旁边的孟青云。动了动嘴,又动了动嘴,再动了动嘴说:“鬼,大哥,……。”
“嗯,你感觉还有哪里受了伤。”孟青云应了一声说,应该是没事,只怕会有什么疏漏。
“没了,就只有右腿挨了一枪。”王缘说。
右腿!?孟青云始料未及,迅速站起身,一个箭步。王缘只觉小腿一凉,裤子就被撕开了。伤口做过处理,包扎得很细致,看起来也不严重。是一个汉奸处理的,而那个汉奸就是杨变伟的本家杨箫。
纤长,却不无肉感,细嫩,会很白。可孟青云见惯了男人的腿毛,乍一看,有些不适。多看了一眼,又自觉脸烫。转头间却发现王缘撑起了身,两颊绯红,躲开了他的目光。
“额,没什么大事,休息吧。”孟青云说。
孟青云出了院子,一会儿这家女主人也走了出来。他跟着女主人来到了隔壁的屋子,点了灯,房间很干净。也会奇怪,这么大院子,为什么只有女主一人。
“别的房子都没有收拾,今晚你就先住这儿吧。”女主说。
“谢谢。”孟青云说。
“对了,你姓鬼?很少见的姓氏。”女主疑惑的问。
“额,孟,孟子的孟。”孟青云满头黑线。
“哦,…。”女主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也不知道她会想些什么。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孟青云问。
“潘,潘人美的潘,名玉,潘玉。”女主说。
“哦,孟青云。”这才明白人家是在问他的名字。
也是第一次见有人介绍姓氏,会和不光彩的连在一起,孟青云也会觉得有意思。余光一扫,却发现潘玉还光着脚。饱满的脚踝不失骨感,白皙的脚背细嫩光滑,连着纤长的葱葱玉趾。会想起潘家另一个享誉文坛的人,也不细想。
“潘姑娘,地上冷,…。”
“啊!”
还没等孟青云说完,潘玉尖叫一声跑开了,又是满头的黑线。刚才还是那样处变不惊,侧了侧耳,只怕引起隔壁那姑娘的误会。却见潘玉打开个柜子,取出一双鞋,穿上。
“潘姑娘,今晚鬼子可能会过来搜人。到时候你就说那位姑娘是你朋友,来探望你,生了病住了下来。还有她的衣服硝烟味太浓,要找个地方藏起来,最好是灶房。当然鬼子有可能也不来,以防万一。那位姑娘与我男女有别,实在不便,否则也不会麻烦潘姑娘。”孟青云说。
“嗯。那位姑娘?你们?”
“刚认识,还不知道名字。”
“哦。”原来如此的表情。
既然人家不是财主,又慷慨相助,孟青云想总要表示表示。当年老大在东北时,就宣扬不动百姓一针一线,可自己身上又没钱。却摸到一把小剑,想起了潘玉手里那把剑。
“我这个人不会说话,还是要多谢潘姑娘仗义相助。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礼物,我这儿有样小物件,还请姑娘收下。”孟青云奉上小剑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潘玉会想笑,但刚认识,笑出来会显轻浮。还是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接过了小剑,这样会让他感觉自在一些。
很精致的一把小剑,上面刻着“蒋中正赠”。这是孟青云在抗联时,去绥远呼应长城抗战,得胜时一位绥军将军所赠。当时也跟现在情况一样,匆匆相见,实在没什么东西可送。
他一直带在身上,也不是因为它在这个年代很尊贵,而是承那位将军的情。虽然他后来也听命了他的领袖,但在幕后没少帮过他们。而且它还是把武器,关键时刻还能救命。
“蒋中正,跟大总统一个名字。谁?你朋友?”潘玉问。
“一个铸剑师。”孟青云轻描淡写得说,这个职业倒蛮适合他。
“谢谢,你受伤了?!”
孟青云侧头一看,左肩已经开始渗血。顾不了那么多,孟青云开始脱衣服,并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瘦,瘦到满身都是肌肉,没有丝毫脂肪的痕迹。只见他的左肩有个肿块,却肿的很奇怪,倒像是肌肉聚到了一起。没有看见伤口,却有一片血迹。
“潘姑娘,等我松开肌肉的时候,会放一会儿死血。不用处理伤口,血是最好的治伤药。在我再次收紧时,你可不可以帮我包扎一下伤口,不要包太多,但要扎紧。”孟青云说。
“好。”找来药品和纱布的潘玉说。
于是那个“肿块”竟在眨眼之间散开了,露出一个三八式打穿的弹孔,并开始趟血。潘玉下意识的近前一步,却不想那个弹孔笔直地喷出血来,霎时悲剧了。她麻利得按他的要求包好再次消失的伤口,这样处理也是头一次见。
“不好意思。”她离开他眼前时,孟青云说。却没耽搁,掏出一把匕首,在腹部结实的肌肉里扣出一颗弹头。又在本来没流血的伤口上打了两巴掌,流出血来。拿过潘玉手里的纱布在腰上缠了两圈,上身再看不到有其他伤口。
潘玉松了口气,扫到一条青龙纹身,不是过肩那种,而是盘在身上。很狰狞,不符合他儒雅的气质,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不由想起小时候,一个跟她混了段时间的小屁孩儿,很忠心。
却见那条青龙动了,是那样的匪夷所思。潘玉揉了揉眼,它却真的动了起来,慢慢变快,在孟青云身上,犹如腾云驾雾。最后盘在他的胳膊上,尾巴搭着肩,龙头跑到了手心。一合手,再张开时手里多了三颗弹头,青龙消失。
“好了,没事了。”孟青云向上勾了勾唇角说。
“哦…。”潘玉还没反应过来。
“你认识临河庄的任老夫子么?”她又有些恍惚的问。
孟青云一顿,想起了她手中的快剑。这已经不是一个冷兵器的时代,即使会用,也多会是刀。且那么快的剑极其难练,除了勤学苦练,还要有行家指导。如果在平城遇到一个用其他兵器很溜的人,那有可能是任何人的弟子,但如果是快剑,那十有八九是临河庄任家的门徒。
“我初到此地。”撂下半句话。
就感觉到腿的异样,很快,血就在裤子上显了形,滴滴答答往下掉。腿根,就像尿湿了裤子。孟青云不知道该逐客,还是该逐客。可是毕竟人家才是这里的主人,大写的尴尬。
“快脱呀,还等什么。”潘玉一惊,不由郁闷,这家伙是挡了鬼子的机枪么?
“哦。”孟青云应了一声,就撕开了裤子。
比较严重,冒着血。还是一样的处理方法,最后孟青云勉强挪到床边,脸色苍白,一闭眼晕了过去。这让还没有离开的潘玉犯了难,麻利认真得打扫了一遍房间后,瞅着一动不动得孟青云皱了皱柳眉。
他真得不是自己儿时那个忠实的玩伴么?潘玉这么想。还是拿出了她丈夫生前的衣服,默念着一切是为了打鬼子,都是为了不被他们连累。
“汪!汪!汪!……。”
残夜,黎明之前,寂静的村子响起了几声狗叫。孟青云睁开了眼,是鬼子来了。房间的灯还亮着,只见一个玉人儿趴睡在屋子中间的圆桌上。面朝着他的方向,白皙的嫩肤,弯弯的柳眉,微闭的双眼,琼鼻朱唇,…。幽光中,火苗随着她起伏的呼吸跳动着,孟青云的心不由异常跳动。
“鬼子来了?”潘玉睁开眼,看着已经清醒的孟青云,很是淡定的问。好像她留在这里没走,就是为了等鬼子。
“嗯。”孟青云应了一声,站起了身,要穿鞋,有些小。于是发觉身上的衣服也有点小,短衣短袖,自己要是再胖点,肯定穿不进去。
“我家男人生前的衣物,你穿有点小。”潘玉极力表现出淡定,但还是会慌张。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清醒的这么快。
“谢谢。”孟青云倒是很平静。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孟青云除了走路没什么异样,还是会站得笔直。村里的狗叫声愈演愈烈,慢慢开始喧闹起来,砸门,叫骂,翻打,鸡鸭猪羊,哭喊。他看了潘玉一眼,三抓两蹬就上了房。
不久便传来了敲门声,却不像别家那样粗重。开了门,是一队举着火把二鬼子,为首的是本镇伪镇长李恪,后面跟着保安队的二号人物康肉肉。李恪眉开眼笑神色和睦,康肉肉也是面容平善,眼中却闪着异样的光。
“贤侄。”李恪说。
“李叔?你们这是?”潘玉问。
她已经换上了身平常衣服,手里拿着剑,旁边站着那只藏獒。“呼呼”得默念着,蓄势待发,好像谁敢再动,就咬断他的脖颈。这家伙虽然看起来虎头虎脑慢条斯理,但行动起来却是相当的快速,且凶狠残暴。除了带头的二人,其他二鬼子皆是一副猥琐之相,目光丝毫不离藏獒。
“公务,公务。”李恪说。
“奉命搜查抗日分子,还请表妹多担待。”康肉肉伪善的说。
“这里没有你表妹,要搜便搜,哪那么多废话。不过别碰坏我东西,西侧厢房有我一个朋友,生了病,别打扰她休息。”潘玉说。
“朋友?什么朋友,男的女的。”康肉肉问。
潘玉没理他,朝李恪弓了弓身,径直走向了西侧厢房。潘家和李家是世交,李恪还是她与她丈夫的媒人。虽然世事纷乱,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但潘玉还是抹不来长辈的这份情。
没有乱翻更不敢乱拿,只是将能藏人的地方都搜了一遍。一是因为潘玉的身份特殊,二是院里还守着一头要吃骨头的藏獒。康肉肉也看了一眼西厢的病人,是个女的,而他们要搜得是个男的。
“表妹,那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康肉肉看着背对着他,坐在王缘床边的潘玉说。
“不送。”
康肉肉看着那个冷酷而婀娜的背影,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得到她,到那时……。
离开时的李恪有些伤感,他是潘玉夫妻的媒人,也是他们的婚礼司仪。原本多般配的一对金童玉女,因为战乱而天人永隔。许多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当这个伪镇长,骂他是汉奸,其实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上阳镇,为了上阳镇的百姓免受战争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