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急了点。他本来可以做一件事:稳住黄光裕,让狱中的黄光裕知道公司面临的困境,自己和团队在探讨最好的拯救方案。非常时期要用一些非常措施,才可以确保公司能生存下来。陈晓要重申他的承诺:第一保证公司能生存发展,第二兼顾你的大股东利益。如此一来,对当时惊魂未定的黄光裕来说,除了支持陈晓,恐怕也没有别的选择。可是陈晓并没有做好这个重中之重的工作。
即便陈晓真想干什么事,也要过几年再说。谁当大老板,你都只是个受托人。做一个在监狱里服刑的人的受托人,要比做那些国际资本的受托人轻松多了!聪明如陈晓,这样简单的关系都没有梳理明白,怕是别有隐情。陈晓不只是对黄光裕遭遇的灾难表现出“窃喜”,而且还大刀阔斧地开始了辗转腾挪。国美公司表示黄光裕罪行是个人问题,跟公司无关。这一刀捅在了黄光裕的软肋上。不只如此,陈晓还迅速更换了香港由黄光裕母亲出面联系的多重事务代理律师。接着还用有争议的绑定协议引进贝恩资本,并一再考虑启动定向增发20%以稀释黄的股份,还直接推出了有争议的股权激励。
急于求成的陈晓,把困兽逼急了,要跟他决斗。这时,陈晓本该小心,千万不该在香港发布会上当着记者说出那么多狠话:“黄光裕在中国的政治生命其实已经结束,但是他却一直没有看清楚,还在挣扎,这样的结果绝对是鱼会死,网不会破!”这些狠话伤不到黄光裕,而是伤了陈晓自己,一下子把他的不厚道和长期觊觎权柄的野心暴露无疑。
陈晓在挑战中国人的传统伦理。你毕竟是黄光裕请来的人,毕竟是黄光裕授予你权力,却在这里不顾托付人的意志,而要大行自己的道。你可以控制权力达到所有你想达到的目的,你可以把股权激励搞得面广广的,集结更多的人气在你手上,但是你绝对不可以当众说“鱼死网不破”之类的废话。
黄光裕的痞性给激发出来了。今天的黄光裕已经看不到陈晓在过去两年中所做的大量艰苦细致的拯救国美的工作,只看到了陈晓的“恶意”,以至于黄光裕今天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陈晓。黄光裕的意志力开始左右局势。一个个狠招,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纷纷使出,乱拳飞舞。
他们都寻找不到“自己”
黄光裕和陈晓,都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寻找自己。他们都把自己的价值锁定在对公司的控制权上,把公司的控制权又缩小到自己发出指令有效的范围。而这个范围,常常是用权力、财富和光环来界定的。
一种巨大的恐惧,让他们看不清内在的资源和根据,他们一心想着去外面寻找他们的安全感和价值。他们对抗不确定性,没有看到不确定性中的巨大机遇。黄光裕习惯于直接控制事物,陈晓也隐忍多年想去直接掌控权力,他们朝着习惯的方向前进。恐惧与恐惧交火,一个是“鱼死,网不破”,一个是“我的公司我做主”,于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战争。
他们没有办法感受到自己的完整性,只能从自己的经验和框框中去批评对手,逃避现实的真问题,不去感受对方的存在对自己的真正意义;他们都要强行把自己的诉求变成现实的节律;他们凭想象编故事到处宣传自己的利益,对现实过度反应;他们不懂得渐进是宇宙的法则,而是迫不及待地要贯彻自己的意志。
他们不知道,重中之重是从内里觉醒自己生命的价值。他们的生命意识没有觉醒。觉醒需要因缘。黄光裕和陈晓的相互挑战,是最重要的因缘。
黄光裕超强的意志力把陈晓击懵了。9月28日终于让陈晓松了一口气。陈晓已经不缺钱,从猴急的“鱼死,网不破”,到现在的淡定下来,他等待接受任何结果。谁愿意把自己放在火炉上烤?他可以从容体面地选择后路了。
一如一头发了怒的狮子,黄光裕咆哮着,一次次从狱中发出指令,以一种不顾一切的强悍之势发起反击,很有点“暴力”感。陈晓的“潜伏”
和挑战,激起了黄光裕的潜能,还迫使他性情大变。从自以为是和不可一世到现在的《我的道歉与感谢》,字里行间透露出深度的反省和柔情,简直是换了一个黄光裕。这是企业家转换的里程碑。黄光裕重承诺,为兑现承诺他曾经做过许多事,他今后也可以做任何事。在全国人民面前郑重承诺,要走着瞧。
黄光裕8月3日向《广州日报》发了一封道歉信,在第一段他表示,“我尊重人民法院的判决结果。真诚地向关心我、爱护我和帮助过我的人郑重道歉。”
第二段尤其耐人寻味。其中传递出的信息,与杜鹃的获释一样,给人一种很强的暗示,黄光裕得到了强有力的支持。他说:“非常感谢国家和政府,在我接受刑事调查后,尽最大的可能,保护了国美,帮助企业恢复了正常运转,这是对我本人和国美最大的关怀!”
第三段和第四段,黄光裕想到了他的员工,其中语言之恳切和到位,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感谢国美的管理团队和广大员工,没有你们持久的贡献,国美就不能发展成为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民族企业。在此,我想对每一位国美员工说:谢谢您!”
接着他还向国美的客户、股东、供应商、银行、媒体等各位相关利益者表达了歉疚。当然还有他的家人、朋友和同事。
作为没有背景的年轻人,从零开始艰苦创业,终成正果,黄光裕知道自己有一大批创业者粉丝。他没有忘记他们,向他们传递出真诚的告诫:“请你们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训,只有遵纪守法,努力学习,完善自我,才能真正实现事业的成功!”
最后,黄光裕表达了重新做人、重新承当起企业家的社会责任的决心。
跳出一己的私利和控制欲,黄光裕看到了消费者、员工、股东、供应商、银行、国家、政府等等相关利益者。而且,他还看到了自己的使命:“更好地担负企业家的社会责任,为国家和社会再做出应有的贡献!”
在一线头拱地发达起来的黄光裕,没有深刻反思他先前从“恐惧”出发,给关键管理者植入“恐惧”紧箍咒的法术,但是却终于认识到了团队的价值。无论这封信这段文字是在什么背景下写的,这段文字都显示了一个很高的意识层次。
这封信的内容与黄光裕的一贯做法和风格有着很大的不同,因此有人说,这只是一个说法,只是抓心的一个术,不可以太过当真。当然不能排除作秀的可能,但是,这是在公开的媒体上,黄光裕对全中国人做出的一个郑重承诺。这个承诺是人们用来审视黄光裕的尺度。企业家最重信誉。这是黄光裕的命!
化解危机的唯一途径是当事人的觉醒
危机深重时刻,想到了慈悲,就与慈悲结了缘。没有大危机,人是不会觉醒的。危机正是一个人觉醒的契机。任何一个穷凶极恶的灾难,都有一颗正向的种子。国美危机正向的种子,就是让黄光裕和陈晓这些当事人觉醒,让中国企业人觉醒。原来,公司的经营管理,不只是那一点点签字权和胡萝卜大棒,更是一种生命意识的拓展,更是一种人活着到底为什么的追问,是对人生真北的求索。
录制央视《商道》“对手”节目的时候,我感觉是该抽离出“黄陈是非”,从整体上透视这个事件的时候了。于是,我一上台就说:“两个人都没有活明白。他们都是从恐惧出发,把控制权看成了全部。”
其实,公司控制权不只是表现在股权上,甚至也不是表现在签字权上,而是表现在对公司一个个关键现场的控制上。稻盛和夫没有京瓷公司的股份,但是他牢牢控制住了日本京瓷公司和第二电信电话,因为他把自己的心与员工的心连在一起了。这就给我们很强的启示:为什么我们的企业家不能够跟员工紧紧绑在一起呢?为什么国美的发达和创始人的暴富,没有与团队的透明收入挂钩呢?
其实,公司的控制权,并不在于股权。李彦宏股权不高,但有一个特别表决权;新浪曹国伟团队股权比例也不过18%,但是设计了一个毒丸计划,任何人想收购新浪都会很不划算;丰田喜一郎家族也只是持有丰田汽车2.5%的股份,但是丰田家族的控制力分毫不减;稻盛和夫把自己的股份都分给了员工,但是稻盛哲学在京瓷公司却深入人心。其实,一个公司的控制权,不在股份,不在高层团队,而在于公司的文化氛围,在于一个个业务现场的员工。谁能够走进关键现场员工的心里,谁就控制了公司。
企业家们的反思要比学者深刻得多。我就见过一个企业家,已经有四家上市公司了,过个几年准备退休了。他一直在考虑管理创新的事。国美事件后,他在考虑,大股东一股独大不行,经理人的内部人控制也不行,那么中国企业该走一条什么样的中间道路呢?他在探索,能不能建立一种体系,在这个体系中,可以让股东有三分之一的声音,让管理团队有三分之一的声音,让员工有三分之一的声音呢?他没有提到什么“帝国制”还是“共和制”,但是他这里谈的就是实际上的“共和制”:股东、高管团队、员工的共和。这是一种很高层面的反思。公司是一堆人在一起讨生活的公器。有些人出资本,有些人出技术,有些人出才智,有些人出汗水。稻盛和夫确信,每个业务岗位的员工都可以是稻盛和夫,结果京瓷公司的竞争力无人出其右。黄光裕悟不透,总以为选个能人出任CEO,才是传承的最好形式,于是有了陈晓的乘人之危。经营管理,要害是建立一个系统的力量,确保安全。而建构系统的力量,首先要对现代公司有清醒的认识。现代公司不是股东、大股东赚钱的工具,首先是个公器,是公共机构,是股东、员工、协作商、客户、相关利益者等组成的公共机构。
有一种说法:今后黄光裕就在狱中做个财务投资者算了,没有理由再参与国美的掌控。笔者不以为然。作为创始人和大股东,黄光裕当然有权利以其自己的方式,参与掌控国美。追根溯源,国美今天的乱局,还是黄光裕造成的。黄只看重高层管理者,没有像张近东那样认识到,广大的基层管理者和员工才是公司的真正同盟军。老板用一双眼睛监督一个人都很难,如果善待员工,几万人监督少数几个高管,则一切都明明白白。
国美问题解决的唯一途径是黄光裕和陈晓生命意识的觉醒。一种新的视野正在展开,一种新的意识正在形成。个人生命意识的觉醒,应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出路。
2010年11月10日,国美董事会与创始股东达成谅解备忘录,将董事会成员规模从11名扩大至13名,国美董事会提名代表创始股东的邹晓春、黄燕虹为新董事会成员,分别任执行董事和非执行董事。12月17日,股东特别大会召开,通过董事许可人数由11人增至13人的议案,被大股东黄光裕提名为执行董事的邹晓春亦通过任命,黄光裕胞妹黄燕虹获委任为非执行董事。邹晓春和黄燕虹重新进入董事会,是迈向良好公司治理的第一步。
正如十届人大副委员长成思危谈到国美事件时所言:“中国企业的公司治理是我们当前薄弱环节,从最近的国美事件大家可以看到。”中国公司治理结构,不在法律条文中,不在国外的成功经验中,而在每个中国人的心里。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可怜的黄光裕,由于之前公司治理上的过失,现在寻求的只是参与,而不是全面控制。这也是聪明之举。有了参与,他才能判断如何行使创始股东的权利来保障大多数股东的利益。
在此次国美事件中,中国民营企业家大多在全神贯注地观看,他们不只是在看国美,而是在看他们公司的未来:天地良心是不是会在公司治理结构中继续发挥作用?
黄光裕无疑是对中国客户、渠道、市场吃得很透的一个创业者。正是由于黄光裕先网络扩张再网络优化,“规模和效益共存”的独到的战略眼光和敏锐的商业直觉,国美电器才从一家小店发展为如今的中国大陆最大的家电连锁销售企业,在全国几百个城市拥有店面共1200多家,崛起速度让世人折服。
没有人怀疑,闯荡市场20多年的黄光裕还有许多有价值的体验和直觉可以贡献给国美。市场多变,但是在一、二线城市领先店面数量、巩固市场占有率,店面通过调整铺货、减少库存、提高出货率和坪效,同时通过“低价”保持竞争优势,通过“并购”达到一个“没有竞争的竞争”的境界仍然是非常重要的。现在中国到处讲和谐,当不会容不下国美的一个老兵黄光裕的真心奉献。
唯心所现,唯识所变。万事从心开始。净慧法师云:“以感恩的心面对世界,以包容的心和谐自他,以分享的心回报大众,以结缘的心成就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