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麓山的山道在杨樾眼前逐渐模糊,刮雨器也派不上用场。杨樾关掉收音机,专心驾驶,总算没有从福特野马的后视镜中消失。
杨樾知道,即使他以第三名的成绩结束比赛,也已经是前无古人之举了。换句话说,他已经创造了传奇。但杨樾不愿意相信,驾驶五菱宏光的自己的潜力仅仅止步于此。在这将近一年的时光里,杨樾与这辆宏光已经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他熟知驾驶宏光时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他努力使自己的意志传达到宏光的所有地方,让自己内心的怒吼通过引擎表达出来。而这一切,对于三五天换一个女友,两三周换一辆车的纨绔富二代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坐在黑色福特野马中的男子已经摘下了墨镜。他瞥了一眼后视镜中五菱宏光模糊的车灯,不禁轻蔑一笑。这一段直路上的五菱宏光已经明显跟不上节奏,但是却迟迟未被甩开。男子想要忍不住加速,但这是山道,又是雨夜,他也不敢拿命去飙车。只要一直跑在它前面就行了,他这样想着,将车身向内道略微偏移。前方是一连串U字形的弯道,俗称“鬼绕弯”,想要不死的话,神仙也得慢下来。
野马选择减速,抓地过弯。男子松了口气,望了望前方的Panamera,两车的车距依旧保持着。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左侧后视镜,宏光已经消失不见。
“终于甩掉了。”
男子长舒一口气,准备专心与前方的Panamera一决高下。而他在无意间向右张望时,如同泰山崩倒一般,彻底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五菱宏光面包车正紧贴在野马的右侧,并排向前奔跑。他瞬间明白了宏光消失在左侧后视镜中的原因,情绪接近失控:
“为什么?!难道他没有装刹车吗?!”
也正是这一瞬间,他看见,五菱宏光面包车不减速进入了下一个弯道,野马被甩在了暴雨如注的黑夜中。精神崩溃的他拉起了手刹,野马在护栏上划蹭了一段距离后,停在了路边。斜飞的雨点打在野马被刮花的车身上。
杨樾的内心毫无波动,也并不想笑。他眼中只剩下了那辆在暴雨中仍然灵活自如的红色Panamera。凭借着娴熟而稳妥的抓地跑法,那道红色的魅影在杨樾面前显得可望而不可及。
这或许是杨樾在麓山遇到的第一个也是最为强劲的对手。杨樾尽量保持着镇定,不断地加速,升挡,利用惯性漂移过弯以避免减速。
红色Panamera始终牢牢地占据着内线。杨樾知道,如果是在A1F1F3的赛道上,那么毫无疑问,抓地跑法比漂移节省更多时间。但这是山道,是充满着各种意外和可能的山道。雨夜中的麓山公路并不能为Panamera提供像F1赛道那样的抓地力,而这也成为今夜的Panamera唯一的不足。尽管如此,杨樾还是清楚,Panamera完全可以用马力将这个问题弥补。
算了,何必一定要分个高下呢,一辆面包车输给一辆跑车,说出去也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杨樾这样想着,情绪稍稍放松了一些,但还是死死咬住领先的Panamera。
一道红色的闪电飞驰而过,沿着暴雨中的麓山公路穿梭。Panamera的女司机虽然依旧镇定地驾驶,内心却涌动着难以平复的不快:每到直路时,她都能将五菱宏光甩开一大截,而在转弯处那辆面包车总能追上来。这几乎变相地表明了,在弯道的竞争中,她已经输了。她咬紧嘴唇,继续用心驾驶。她相信,尽管这辆面包车出人意料地难以对付,但至少是可以赢的,否则她何以号称大学城的女神!
她毕竟不是一个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即使在复杂而困难的条件下,她也能沉住气,找到赢得战斗的方法。一面驾驶着,一面留意着后视镜中宏光的灯光,她找到了制胜的诀窍:每当宏光在弯道处靠近时,她就稍微向内线靠,利用强劲的抓地性能稳妥的地过弯,同时卡住宏光超车的唯一通道(外线超车拼的是马力,以宏光的性能几乎做不到),进入直路时再利用Panamera320匹的巨大马力将其顺利甩开,如此循环往复,直至终点。她的判断是正确的,宏光已经陷入了一个无法逃脱的死循环,这个死循环根植于两车在性能上的巨大差距。
此时的她感到了无比的惬意:在山道上不可一世,横冲直撞的五菱宏光,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做绝望而毫无意义的挣扎。想到这里,她不禁得意地瞥了一眼后视镜,然后震惊了:
除了在暴雨中后退的路面,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那辆五菱宏光如同幽灵一般消失在了麓山的雨夜中。
“怎么会,”她自言自语道,环视四周,都没有宏光的影子。雨水在车窗上成股流下,她的汗水浸湿了前额。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之前就算宏光在直路上被她甩开,从后视镜中也能看到宏光的车灯,而如今却是一片黑暗。难道宏光已经被甩得连灯都看不到了?不,她相信,那辆宏光既然能撑到这里,就不会现在才被甩开。难道宏光早已超过去了?这更不可能。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孤独地逃亡,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与内心的恐惧做着殊死的搏斗。她的双手开始颤抖,甚至连换挡也完成得磕磕绊绊。
从小到大,她所唯一惧怕的,并不是对手,而是找不到对手。
使她从恐惧的恍惚中回过神来的,是眼前红色的光亮。那是雾灯!五菱宏光红色的雾灯!她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五菱宏光超过了自己的Panamera!一向镇定的她再也抵御不住内心巨大的压力,尽管离山口处终点的距离已经所剩无几。或许再振作起来,穷追不舍,也还有机会,但她的受伤自尊心已经无法再支撑这一切。最终结果如何已经失去了意义,保时捷Panamera,320匹马力,只要被面包车超过一次,便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慢慢地,Panamera停在了终点附近的路边。
雨还在下,大学城方向山口处横七竖八停放着几辆车。一个黄毛男子坐在车里,雨刮器不停地工作着,但是雨水仍然使玻璃窗外的世界模糊一片。良久,黄毛男子的视线中出现了两束亮光。他长舒一口气,拿起了对讲机:
“慧来了,我看到了。”
“什么鬼?我明明就在慧旁边好吗,慧的车子停在路边,我刚刚下山看到了。”
“什么?!”黄毛猛地一坐起,“那从山口出来的是……”
黄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是在夜里,他也清楚地看到,从他车前飞驰而过的竟然是一辆面包车!
“一辆五菱宏光,”对讲机中传来声音。“相信我,那辆五菱宏光有毒。”
望着面包车在雨夜中逐渐模糊的雾灯,黄毛怎么也不相信,麓山赫赫有名的跑车一族会完败给一辆五菱宏光。
雨后的早晨显得格外清新,又是星期天,麓山附近的几所大学都热闹非凡。作为市区的游客们到麓山的必经之路,每个周末杨樾所在的校园都是人山人海,搞得自习的学生心里痒痒的。阳光格外灿烂,透过窗户洒在学生公寓的阳台上。杨樾此时才刚刚洗完脸。
“我说樾啊,今天你去学校吗?”老范嘴里含着牙膏的泡沫,打开水龙头。
“废话,我还想不挂科呢。”杨樾换了一件短袖衬衣。“不过我要先去卫叔那里一趟,晚些再来学校找你。”
“哈,你又要送货啊。”老范将嘴里的自来水吐了出来,“积点德吧,方圆十里的高中生肯定恨死你了。”
杨樾浅浅一笑,转身去收拾书桌。老范晃过来,抱怨地说:
“不过昨晚我也真是霉到家了,本来想去看人飙车,结果最后被雨淋成狗了,连一辆跑车的影子都没见到。”
“嗯?”杨樾转过身来,吃惊地望着他。“你去看人飙车?”
“说起来真是蛋疼,明明之前放出的消息说是西麓山口是下山赛的终点,好多人都在那里等着呢,结果我到的时候又说改成另一个方向下山了,”老范内心满是愤怒,“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这么任性,我们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杨樾苦笑着点了点头,悄然走出寝室。
轩文书店门口的遮棚还在滴水,杨樾走到门前望了望,那辆五菱宏光正停在他昨晚开车回来时的位置。卫叔和往常一样,坐在店里翻看着货单。听见杨樾进来时的脚步声,卫叔把笔放下,向椅背一靠,眯着眼点了一支烟。
“卫叔……”杨樾弱弱地发出声音。
“你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吧,”卫叔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
“卫叔,对不起,我知道当时面包车是在我手里……”
“然后呢?为什么面包车的前照灯坏掉了?”卫叔直直地盯着杨樾。“你最好解释清楚。”
“我真的不知道欸。我昨晚开车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前面的大灯突然就不亮了,当时真是吓坏我了。”杨樾无奈地说,“不过当时我试了试,尾灯还是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前灯突然就坏掉了。”
卫叔还是盯着杨樾,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杨樾无奈地拍拍脑袋,小声道:“卫叔,干脆我把车拉去汽修厂看看吧,钱我出。”
卫叔这时挥一挥手,突然发出爽朗的笑声,边笑边说:“不用了,哪里用得着你这个穷小鬼出钱。”杨樾一下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羞涩地笑了。
此时的杨樾所不知道的是,他驾驶的那辆面包车在网上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