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浓就像和洞内每一件物什要诀别似的,不停地抚摸着,尤其是墙上那两张虎皮,是娘用采了半年的草药和一个老猎户换的。每当天气寒冷,特别是西北风夹着冒烟雪,娘都会用这两张虎皮给他裹起来,然后在洞内升起一堆火。火光中,娘看着他,他看着娘。
走吧,应该走了。他虽然没有在表妹热切期盼的眼神中答应哪一天回来,但他的内心已默默地做了允诺,只要他把瓶送到娘亲的身边,他会尽早地回来。
他又想起了姨丈的话,“浓儿,仇恨是一堵墙,他把你和世界隔绝了,他让你一直生活在灰暗、潮湿、阴霾之中,他让你窒息,他让你喘不过气来,只要你试着走出来……”
“表哥,你知道吗?在你躺在医院的这段日子,我一直不希望你醒来。因为,只要你醒来,你就会离开爸爸,离开我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雨茜的话轻轻的,但却异常的清晰,清晰得让他直感觉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娘,”他漫步走到娘亲的墓冢,“我可以吗?我可以拆开这堵墙吗?”他的脑中不停地闪现和娘亲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一年,他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只知道四野山花烂漫,他背着娘给他编织的小篓一路小跑便上了山,娘喜欢吃那座山上的黄花蘑。
那座山上的黄花蘑特别多,每当雨后,娘都要寻个时机和他一起上山。起初他不会采蘑菇,绕着山跑,采一个放一个,待小手抓不下时,便环山找娘,可是找到娘的时候,他辛辛苦苦采到的黄花蘑却早已被他抓得粉碎。
是娘告诉他,蘑菇生长是一片一片的,只要你发现了一个,就会在它不远的地方找到很多,那是蘑菇圈。
蘑菇圈非常漂亮,形状各异,不管是怎样的生长环境,那些小蘑菇头儿都会顽强地冲破土表面,有的竟然从岩石和树木的缝隙中挤出。
有了采蘑菇的经验,又适逢蘑菇生长期,易浓没花多长时间,便将那只小柳条篓装得满满的,他一溜风地跑下山,回到家,只等娘亲从梦府回来夸奖他。然后他和娘亲一起坐在院子中,娘一边教他读书写字,一边摘黄花蘑。
可是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直到天黑,娘还是没有回来。他直觉娘又受到了那位管家和大少爷的欺负,哪里还能坐得住,拿起一根木棒子便向梦府冲去。可是还没走多远,便碰见了娘,可是这一次,娘把他吓坏了,因为娘昏倒在路上。
“娘、娘、娘!”他哭喊着,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娘,你怎么啦?”娘终于睁开了眼睛,有些吃力地看了他一眼,断断续续地道:“浓儿,娘、娘对不起你,娘这一生,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浓儿!”娘说着,一阵咳嗽,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娘又昏了过去,他这才发现,娘满脸的泪水。
…………
易浓望着娘亲的墓冢,正在苦苦地追寻,却不料,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他惊疑地沿音而望,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几个似是争争抢抢,又似是拉拉扯扯的人,在茂密杂生的野草间忽高忽低,忽隐忽现。他以为又是跑山的老百姓遇到了麻烦,刚要动身前去,却听到一声放浪形骸的狂笑,这笑声,虽远在山坡,却近若耳畔。随着几个人影的渐趋逼近,他终于看清了几个人的面貌,而最熟悉的莫过于马向远了,马向远手提着大刀,与同行的四人将阿强围在中间,阿强双手被反绑着,脖子上缠了一条粗粗的麻绳。
“大、大哥,对不起,我、我不想死!”
易浓苦笑地摇了摇头,“娘,我可以拆开这堵墙吗?可是拆开这堵墙的外面是什么呀?”
“怎么样?易少爷?没想到吧?”马管家勒了勒手中的绳子,“你以为有黎老爷的荫庇就能逃生,那可真是错翻了眼皮,痴心妄想!明白事的,就不要让爷动手,也免得搭了阿强这条狗命,这条狗命虽然不值一个铜子儿,但他却能给你收尸。念我们相识一场,生活几年,马爷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暴尸荒山喂狼!”
“娘,”易浓回转身,望向墓冢,“娘,如果我现在死了,你会见我吗?浓儿想拆去这堵墙,这堵墙让我在仇恨的世界里生存了二十年,二十年的阴暗已经让我不适应活在阳光下,他们也不允许我活在阳光下,而死是唯一的办法,它既可以消除所有的仇恨,又可以把我放在阳光下。”
一旦想到了可以去死,他的心情开释了许多,再也没有几天来那种纠结的痛!他回身望了一眼马管家,一步步地向他走去,马管家虽说带来一行四人,但对易浓赤手空拳,不喜不悲,不怒不狠的逼近还是觉得有点战惊,他举起大刀,示意四人成包围局势,找好下手的有力地势,最好是让易浓没有还手的机会。易浓依然顾我的前行,对眼前的五人熟视无睹,目光中既没有仇恨,也没有杀机,如此,倒是把马向远给惊住了,马管家不知他要做什么?是被吓傻了,还是觉得自己死期已到,没有了抵抗意识。而其他四人也被易浓的举动惊得面面相觑,不知易浓是何意,就在四人手中的白刃不知该不该送出去舔血的时候,易浓已把马管家的大刀从他举棋不定的手中夺了过去,然后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大哥,大哥——”阿强突张着双眼,哑语地喊着。
“你、你……”马管家没有料到他不但放弃反抗,还要自杀。这种过度的惊愕又惊恐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目睹,眼见易浓就要抹脖子,不禁哆哆嗦嗦地道:“易、易少爷,你死了之后可千万别来找我,是、是老爷让我来这儿杀你的,他、他害怕当年的事情败露。就、就是那天,小姐晕倒在花园的那天,老、老爷趁着太太上庙进香没回来,强奸了你娘,你娘醒了之后,就变得痴痴傻傻,刚走到花园,便、便吐血不止……”
“你,死!”易浓原本杀向自己的刀,就在这一瞬间改变了方向,直向马管家的头颅砍去,眼眸在这一刻间充满了赤裸裸的仇与恨!
马管家只怕易浓死后的阴魂缠着他不放,尽量想把自己解脱出来,谁料哆哆嗦嗦还没说完,易浓手中的那把大刀已向他劈来,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合拢,五短的身材便像杀猪一般嚎吼着逃窜,着是如此,脑袋没有被砍开,一只胳膊却被卸了下来。
四名杀手正听得全神贯注,眼巴巴地看着马管爷,期待下文,却不料这一页反差太大,竟然是这般内容,醒过神后,四把大刀便向易浓的身上招呼。马管爷只疼得咧嘴嚎啕,“杀了他,把他四肢都剁下来喂狼,我要掘他祖宗八代的坟丘。”
易浓如同疯了一样,见人就砍,脑子里就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闪过,那一夜,他强把娘拖回家,娘却已奄奄一息,最后又吐了很多血。
那是怎样的夜呀?自己撞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幕之下,拼命地喊着,救救我娘,救救我娘,最后,他跑向了梦府。
除了娘,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人下过跪,可是那一夜,就连梦府丫环他都叩头不止,只希望他们救救娘,可是,直到最后,他嗑得头破血流,不但没有一个人肯去帮忙,梦太太还厌恶地一脚把他从膝前踢开,恨恨地道:“你娘不知检点,吓坏了裳儿,裳儿这阵子生死未卜,你还有脸上这儿来求救,她要是死了也就算了,要是活着,我也不会放过她!”
“娘、娘、娘!”易浓的心中一遍遍地唤着,手中的大刀淬满了仇恨,每一刀砍出去,都要舔血而归。四名杀手没有料到这个叫易浓的这么不好对付,虽然身上也受了好几处伤,但却越砍越勇。眼见同伴多多少少都见了血,一旁的马管家像筛糠了一样,而那个叫阿强的此时也挣脱绳索拿起一根长棍向他们横扫,不禁也有些胆战心惊!
“狗奴才,你们今天要是杀不死他,老爷、老爷会杀了你们全家,来、来的时候你们可都是立下军令状的!”马管家喘了半天,憋了好几口气,终于把这句话给喊了出来,然后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四名杀手一想到全家老小的命都在梦老爷手里,手中的那把大刀就像着了魔一样,直向易浓致命的地方招呼,一时间,易浓整个人像是被血染了一样。
“住手!”一声重喝,呼拉一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人,足有十名之多,各个脸上罩了一块黑布,为首的手里把玩着一支枪,只见他手一抬,一声枪响,林间的飞鸟掉在了马管家那张扭曲而苍白的脸上,而后一指易浓和阿强,“这两位是我们的朋友!”
马管家原本已昏了过去,可是那只鸟在他的脸上扑啦了一下,竟把他惊醒了,“他奶奶的,”他本想张口大骂,眼神一转,才发现气势不对,不由得萎颓地道:“放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