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凉风阵阵袭过,撩起的硝烟弥漫在崖山上空。两大阵营的舰群陈列在南北两侧,分别悬挂着宋元主旗。
元军主帅张弘范正眺望宋军舰阵。宋军千艘战船铁索相连,绵延数里,分为里中外三层,护卫崖门。又在崖山和汤瓶山,依山建寨。水寨和陆寨互为依靠,宛如城堞。寻常将领若见此阵,便暗自称难。饶的是张弘范是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见多识广,对此阵一笑尔尔。
张弘范对左右众将道:“自我军切断宋军粮草水源以来,窃闻宋军久食海水,用干粮充饥,如今,人人面黄肌瘦,身体浮肿。虽然宋军号称十万,但能战之人不足万人。张世杰在这崖门口摆这连环战船阵,一是想减少战船在海上的颠簸,保持宋军战力。二是想以守代攻,诱我军出战,乘机聚歼。然而,连黄毛竖子都知晓,欲破连环战船阵,当用火攻。张世杰摆下此阵,乃是自寻死路啊!”不禁冷笑三声。
左右众将瞧见主帅发笑,心中明白张弘范已是胜券在握,便有意曲迎。有人称赞张弘范谋胜张良,智过诸葛,可比兴周八百载的姜子牙。也有人为了奉抬张弘范,而贬低张世杰,道:“那张世杰以前只不过是元帅家的家奴,被老元帅一棒轰出。这家奴的本事怎比得上家主呢?元帅定能将这些残渣余孽一扫而平。”张弘范和张世杰乃是叔伯兄弟,张世杰幼年丧父,由其伯父张柔抚养。张柔乃是张弘范之父。
张弘范深知为将者,应当忌傲,对这些溜须拍马之话,从不为意。他旋即绷紧脸皮,双眸透射出阴厉之光,朗声道:“刘自立将军、张弘正将军,你二人速去准备五十条载满茅茨,涂满膏脂的小船,并顺风势将这些船都推向宋军阵中。待离宋军百丈时放火烧船。”
“末将得令!”刘张二将立刻离开主舰,安排相关事宜。
张弘范续道:“其余众将,点齐本部兵马。待见宋舰被火船冲乱,遂各率本部兵马冲杀过去。”
“得令。”众将齐声应道。
时值辰时,北风呼驰。元军推出了五十条火船。火船借着风势,急速似箭,冲向宋舰。宋兵望见元军的火船,有人急呼:“鞑子放火船啦!”
须臾,听得各船的传令兵大声喊道:“放杆!”
万余宋兵从甲板上拾起早已备好的五丈长的大竹竿,抵住急速前进的火船,不让其靠近战船。火船的火星时不时触及战船,但宋军战船早已涂满灰泥,使得火势无法烧及船身。
“放水!”传令兵又高声传令。
数千桶海水如瀑流般从船上倾泻而出。顷刻间,大火变成了几簇火苗。
尾随火船后百丈远的元军望见宋军浇灭火船,登时大乱,进退维谷。
“放炮!”传令兵再次高声传令。
俄而,宋军鼓声震天,前排战船炮声连连。霎时间,炮声震天,海面上被炮弹激起数百根水柱。宋军战船装配的火炮是霹雳炮,射程远,威力大。倏尔,元军几艘战船被击沉。余下战船大多四处逃窜,少许开炮还击。
“进攻!”传令兵竭声吼道。船阵两翼百艘宋舰追逐逃窜的元舰。
张弘范在主舰上望见元舰大乱,宋舰追击,急令炮舰速退,护炮舰上前拦敌。元军的护炮舰船小速快,但舰上火炮数量少,而炮舰船大速慢,火炮数量多,是与宋舰作战的主力舰。张弘范意欲牺牲少量的护炮舰,保存炮舰,为日后作战留下实力。宋舰船大速快,片刻间,追上元军的护炮舰,并撞沉十几艘元舰。
元军的护炮舰主动迎敌,与宋舰混战一起,分不开敌我。张弘范立即下令炮舰就地开炮反击。宋军战舰都是铁索相连,一舰受损,数舰同损。宋军不敢久战,回射几颗炮弹,便鸣金收兵。
宋军主帅张世杰坐在宋军主舰上目睹了这场海战。今日小胜,还不足以令他心情愉悦,他心中深思的仍是如何解崖山之围。海战结束之后,他召令众将今晚到主舰议事。
是夜,众将齐聚主舰中军议事舱,纷纷夸赞张世杰足智多谋,临危不乱。经此一胜,众将一扫近日颓废之气,张世杰颇感欣慰,但又想到眼下兵困崖山,愁云重聚,忧道:“诸位将军,今日虽得一小胜,只是挫败鞑子的锐气,保了崖山一时无虞,但我等无须过于欢喜。现如今我大宋困守崖山,朝不保夕,势如累卵。我等当务之急乃是解这崖山之围,而不是贪念这一役之功。今日召集诸位来此便是商量破敌解围之策。不知诸位有何妙计?”
论到破敌之策,诸将无人再敢言笑。忽有一人站起,道:“我军不如凭此连环战船紧逼鞑子,把他们赶回岸上,先解崖山之围,然后上将军领着咱们在岸上与鞑子厮杀。先收广州福州,再夺临安,咱们随后收回江南全境。凭长江天险,与鞑子分庭抗礼。先休整几年,再度北伐,到那时莫说是汴京,就是燕云十六州,咱们也一并拿回来。上将军,您说怎么样?”说话的人名叫杨得安,官拜殿前副都指挥使。此人勇猛刚烈,少谋略。他以为能凭连环战船求得一胜,便可再凭连环战船求得十胜百胜,退敌解围便指日可待。
张世杰笑而不答。左侧一人站起来。张世杰回头一瞅,乃是卫军佥事朱厚聪。朱厚聪道:“杨将军,连环战船在水上灵活性差,只能固守,不可进攻。今日侥幸赢了这一战,恐怕日后难能取胜。咱们凭着连环战船无力将鞑子赶到陆上。况且,纵将鞑子赶回陆上,一旦打起陆战,我军更难取胜,上将军,咱们不如……”朱厚聪突然三缄其口,不敢明言。
张世杰见他语塞,猜他定时想说些胆大妄为的话,但眼下局势紧张,也顾不得许多禁忌,道:“朱将军,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无需顾虑!”
朱厚聪得到张世杰的允许,随即宽心,道:“咱们不如往西逃往占城,与陈丞相会兵一处共谋大事。且占城现未被鞑子所占,咱们入主占城,休养生息,然后出奇兵占领川蜀之地。蜀地乃是天府之国,物产丰富,足可养兵百万。又是兵家要冲,进可得秦渭之地,退可凭蜀地之险,保我宋室不亡。”
张世杰与陈宜中本同辅宋主。临安沦陷后,陈宜中主张向西逃往占城抗蒙。张世杰认为占城非大宋国土,不愿前往,仍携宋主在闽越一带抗击蒙古大军。而陈宜中不顾宋室安危,私自逃往占城。张世杰遂下令,凡私自逃往占城者,杀无赦。
朱厚聪将旧事重提,张世杰难免不悦,面露愠色,但为了顾全大局,他不便训斥部将,以免将帅二心,于军不利,因而隐而不发。
“朱将军,难道你不知道上将军早已下令,凡有西逃者格杀勿论。”众人瞧那说话之人,乃是杨得安。
杨得安生性耿直,且适才朱厚聪驳回杨得安的意见,弄得他颜面扫地,他也有意令朱厚聪出丑。杨得安又道:“况且占城不过是一座孤城,朝夕难保。陈宜中是我大宋的耻辱,弃圣上不顾,竞私自逃亡占城,苟且一生,怎能与这种人共谋大事?”
张世杰顿感舒畅,脸色变得平和。
朱厚聪急道:“杨将军,就目前形势,我等也是处于孤立无援之境。文丞相被俘后,陆上早无勤王之师。若此时还不联合我大宋各方势力,我等就是覆巢之卵,无一幸存啊!”
朱厚聪又面向张世杰,续道:“上将军,逃亡占城尚有一线生机。死守崖山,恐我十万军民要葬身南海。我等死不足惜,但上将军要为圣上着想,为我大宋中兴大业着想啊!”
张世杰心中一凛,他虽不赞成朱厚聪逃往占城的建议,但朱厚聪所说的“为圣上着想,为我大宋中兴大业着想啊”让他重新仔细考虑朱厚聪的建议。张世杰回想这几年南征北战的日子,不就是为了驱除鞑虏,光复宋室河山。
德祐二年,临安沦陷,他与陈宜中、陆秀夫、文天祥率兵南逃,并立益王赵昰为帝。三年后,赵昰溺海而死,他们又立卫王赵昺为帝。期间,陈宜中劝他西逃占城,以备复国。他拒绝了陈宜中,认为陈宜中乃是不忠之臣,弃祖宗疆土不顾,另投他国。不久二人绝交。
再后来,文天祥兵败被围,向张世杰求援。张世杰断然拒绝。他以赵昺安全为重,不肯拨一兵一卒救援文天祥。最终文天祥被俘,陆上勤王之师完全被歼灭。宋军被迫退守崖山孤岛。他也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的残忍。但是为了匡复大宋,这些人必须要牺牲,即使是他自己,他也愿意。
张世杰深吸了一口气,道:“朱将军言之有理,容本帅考虑一番。今日议事就此结束,请诸位将军回吧!”众将见张世杰心情复杂,不愿深扰,便齐声道声是,离开议事舱。
张世杰独自一人在船舱中静坐着。他打开桌案上的作战图。作战图上的犬牙交错的行军线没有引起他格外的关注。他的双眼却停留在图中崖山岛上。崖山在地图上显得很小。张世杰也不知道还需要多久能冲出这个牢笼。张世杰忽然感到自己的力量极其弱小。他无法改变大宋被灭亡的命运,有可能这次他的大宋王朝要亡于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