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大年二十九的那个晚上,王建国提出让铁蛋儿参军入伍的提议得到全家人的一致通过后,铁蛋儿的生活就开始了变革是变化。
从大年初一的早上开始,六点不到就被王老爹从床上抓起来,绕着村里跑步。吃过早饭就要到李老那里报道,跟着李老学一些跌打损伤的治疗法,下午还要跟着弟弟妹妹们到村部去继续上文化课,不过现在铁蛋儿的文化课着重于算术和语文理解,晚饭后再配合着郭老爷子的时间开始打拳。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开春三月份部队征兵工作结束,铁蛋儿即将被部队的汽车接走之前。因为铁蛋儿家所属的大庆县城并没有火车站,铁蛋儿他们这帮子新兵蛋子必须要先在大庆县坐汽车,然后到市里去转火车。大庆县属于偏南方的县城,而这次来征兵的部队是在偏北方,从市里坐火车也要三天三夜的时间。
“铁蛋儿啊,到了部队后,要好好干,听部队领导的话,多做事少说话,争取早日进步入党。”王老爹一脸严肃的看着眼前的大孙子,一肚子的舍不得,可作为大家长,他不能让小辈们看笑话,只能一遍一遍的叮嘱着铁蛋儿。
“爷爷,我知道的,我努力干,争取以后能在部队出人头地。”铁蛋儿一身军绿色的军装穿在身上,胸前一朵大红花,背上还背了一个打包好的大包,里面放着部队下发的行李,手上提着家里给他准备的东西。那稚嫩的脸上刚才还是一片的喜气,可这会儿真的临到离别时,铁蛋儿才感觉到自己的不舍,眼睛红红的看着自己的爷爷。
“铁蛋儿,你已经是大男子汉了,可不能哭鼻子,让你领导和战友们看着笑话。到了部队,要和领导、战友们搞好团结,有什么不懂的事情要多请示,多汇报。”王建军和李秀华两口子也跟着家里人来县里送铁蛋儿上车。对于这个大侄子,在自己没有儿子的情况下,王建军两口子都是当自己的儿子来对待的。这个时候,这个孩子要离开家,离开他们大人的眼前,两口子都挺难受。
“大伯,大娘,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和战友们相处的。你们二老在家,也多注意身体,别太省,大姐、二姐以后出嫁后,王家还有我呢,你们放心,以后铁蛋儿好好孝顺你们,好好对待大姐、二姐。”看着大伯眉头的皱纹,大伯母发间掺杂了偶尔白发,铁蛋儿的鼻子就一阵酸楚。
以前还不觉得大伯和大娘对自己有多好,只是觉得大伯家没有儿子,他们对自己好,也就是指望将来自己给二老养老送终的意思,其实他心里是不怎么看得起这样的家长的,新中国,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样才是。可如今要走了,铁蛋儿才觉得自己是多幸福,以前是多么的幼稚与不懂事。现在每个人的口粮都是有数的,可为了自己,大娘硬是给自己带了两斤纯白面的饼子和十多个的煮鸡蛋,还包了一斤多的白糖,让自己路上兑水喝,这些怕是大伯家攒了一两个月吧。
“铁蛋儿,懂事了,大娘没白疼你,以后在部队,一定要注意安全,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知道了不?”李秀华听到铁蛋儿的这话,当场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拉着铁蛋儿的手不放,把已经说过的好,又是千叮呤万嘱咐的说了又说。
虽然以前王建军就说过,他们没有儿子没关系,他们王家还有铁蛋儿这个大孙子,就算将来他们大房真的没个养老送终的人,铁蛋儿也不会不管他们二老,不会不给自己的两个闺女出头。话是这样说,可作为媳妇,作为妻子,没有给王家生个传宗接代的人口,李秀华的腰杆始终是硬不起来的。她平时对铁蛋儿那么好,甚至有时候是比自己的闺女还好,也就是希望铁蛋儿以后能照看着他们大房。如今,真的听到铁蛋儿的承诺,承诺将来会孝顺他们,她如何不激动,如何不高兴呢。要不是旁边王建军和劝阻,她可能还要拉着铁蛋儿不放。
“爹……”看着自己爹那张平时总是严肃着的脸,今天也因为自己的即将要离开红了眼眶,铁蛋儿的心里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
“铁蛋儿啊,转眼你也是大人了,站着比你老子都高,以后肯定比你老子有出息。以前呢,你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爹在为你做主,以后你到了部队,一切的事情都要你自己拿主意,自己承担责任。所以,以后做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别忘记了之前牛奶奶家事情的教训。还有,去了部队有时间就多往家里来信,报声平安,免得家里人挂念。”难得一次能说出这么长的话来,王建国说到后面,都觉得自己快说不下去了,其实,这些叮嘱,早在家里的时候,就已经说过多次,到临走,王建国不知道除了说这些他还能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很不合格。
“知道了,爹,你在家,多保重,和,和妈,好好过日子,她,是个好人。如今她怀有弟弟或者妹妹,我听三柱说,怀孕的女人脾气怪,爹,你,多让让她。”王建国这个做父亲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铁蛋儿这个做儿子的也不知道该给自己这个平时就严肃、少交流的父亲说什么。
“这些爹还用你教?去,跟你妈和弟弟妹妹说两句。”儿子难得会说这样懂事的话,让王建国有些不自在,为了转移自己的不自在,他推了铁蛋儿一下,让铁蛋儿去跟翠莲道别。
“狗娃,小丫,哥哥要走了,你们在家要听话哈,等哥哥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好玩的。”铁蛋儿转过身,看了身边的翠莲一眼,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就先跟狗娃和小丫说两句。
“哥你放心去,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小丫。我会保护我妈和妈肚子里的弟弟妹妹的,你不用着急回来哈。”不等铁蛋儿多说,狗娃就急忙表态。
狗娃虽然还不太懂当兵去要多久才能回来,不过他现在就希望这个大哥能在部队多带点时间才回来,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舍,可心里的真实情绪就是他狠狠的松了口气,终于没人和自己挣妈的注意力,以后妈大部分的注意力都会在自己身上,想想都爽。虽然他是被王家收养的,可妈说了,他跟铁蛋儿一样,都是她的儿子。只要是妈说的都是对的,所以,他不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什么不对。可惜,狗娃现在还不知道,他注定是要一辈子和王家兄弟挣这份注意力的,大的走了,现在他妈肚子里不是怀上了一个小的么?
“哼,你说的这些要是做不到,看我回来不揍你才怪。以后家里就交给你了,家里的人,一根毛发都不能少,我会经常写信回来检查的。”看着眼前才到自己胸口高的狗娃,明明一副想笑又要憋着不敢笑得样子,铁蛋儿就牙齿痒痒的,这个臭小子,自己要走了,也不说难过,还很高兴的样子,别以为自己不知道他想些什么,哼,白眼狼,亏自己平时这么照顾他的。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大家最后再说几句,马上就要蹬车了啊,各位家属也准备准备立场了。”本来还想多说狗娃,可突然传来征兵干部马上要蹬车的喊话,这让铁蛋儿有些着急,他着急的看向他那还一句话都没说的后妈。
“我,我要走了,你,你照顾好我爷爷和我爹,还有狗娃、小丫,还,还有你肚子里的那个,我,我会常写信回来的。要是让我知道,你对他们不好,我,我可不会让你,好看。你,有啥要给我说不?”面对其他的亲人,铁蛋儿会觉得不舍,会觉得想念,但面对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后妈,他心里就复杂了。有些不舍,有些难过,又是有些松了口气,看向翠莲的肚子,他或者还有些担忧。总之,面对这个后妈,铁蛋儿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铁蛋儿,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你该忍的时候要忍,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是也不能一味的忍让,要是对方实在过分,你要学会反抗。不过,反抗的时候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到了部队,不要把文化课给落下,也许有一天国家的政策变了,有大学可上,我希望你能够上个大学。你要做一个时刻有准备的人,知道吗?还有,不要认为农村出生的就比别人低一头,咱们不偷不抢,平时还能吃饱饭,比那些城里人强多了,所以,铁蛋儿,别怕啊,有啥事有高个顶着,不行,还有你爷爷,你大伯,你爹和你妈呢。啊,别怕,我会把家里都照顾,你放心,等妈肚子里这个出来了,妈写信告诉你是弟弟还是妹妹,等他大些了,你若是还不能回来,妈带他看你去。平时想吃家里的啥了,来个信告诉妈,妈给你做了寄过去。咱不缺那几个邮寄费,都明白了?”面对这个已经是大人的继子,翠莲是打心底的心疼。
小丫对她妈妈的记忆是没有的,可铁蛋儿不一样啊,他妈妈过世时他都7、8岁,已经记事了。都说没妈的孩子向根草,铁蛋儿虽然是村长家的孩子,有爷爷奶奶、大伯大娘、叔叔姑姑的,还有他亲爹,可这些亲人又怎么比得上当妈的关怀呢。嫁进王家快一年了,她很能体会到铁蛋儿那脆弱的心灵,是多么的需要母爱。现在这个孩子要离开家,这个结果甚至是她一手导致的,虽然她不后悔,可她还是心疼。
“知道了,知道了,女人就是烦,你这些都说了好几遍了,我还能记不住啊。还有其他不?”铁蛋儿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左看右望的,就是不看着眼前的人。
“我给你做了两双布鞋,还有两套衣服,按照城里人穿的样式做的,都放你提着的包里,北方冬天冷,别把自己冻坏了。”看着周围的人都在陆续的做最后的告别,征兵干部也开始整队要蹬车了,翠莲一把拉住铁蛋儿的手,说:“铁蛋儿,临走了,喊我一声妈吧。”
“你,平,平时,不是,不是有叫么?干啥,干啥要特意叫?”被后妈一把拉住,铁蛋儿不好意思得脸都红了起来,说话也疙疙瘩瘩的。
“没什么,你都要走了,总该要我放心,你是打心里的承认了我是你妈不是。”翠莲可没有放过铁蛋儿的意思,本来这个孩子就别扭,如今又要几年不见了,不在这个时候逼他承认自己的身份,以后就难撬开他那个不牢固却又固执的心房了。
“承,承认什么?你不是,已经是了吗?”铁蛋儿觉得自己脸都要烧起来了,不自在的挣扎着自己的手臂,又不敢使劲,怕把这女人给伤着了。心里难为情的同时,又有些恼羞,这女人,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真的,真的是……
“承认了不是更该叫嘛,你这一走,就是好几年,妈都看不到你了,你也看不到妈,你不想妈啊,铁蛋儿,儿子啊,妈会想你的,很想很想你的。”翠莲看着别扭的铁蛋儿,故作伤心的看着他,泪眼包在眼眶中,一副要掉不掉的样子。
“你,你,你哭什么啊,我叫还不行嘛?又不是没叫过。那,那个,妈,妈,我走了。”铁蛋儿看着要哭的女人,心里也是着急,最后还是心软,也是怕这个女人真在这里哭了,让别人怎么看,他觉得为了自己的脸面,为了他爹不给自己拉着脸,他也不能让这个女人哭,小声的嘟囔了两句后,还是喊了一声妈。
“铁蛋儿,保重,自己要小心啊。”告别了一家人,铁蛋儿随着战友们一起在征兵干部的领导下,一一排队登上了停在旁边的大卡车。上车的时候,铁蛋儿转过身看向自己家人站着的方向,狠狠了挥了挥手,就钻进了车里。
王铁蛋儿,不,他叫王卫东,现在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既然已经踏出了这一步,他就要自己走向自己的明天,走向自己的道路,他相信,他会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的,会为他的家人带来荣誉与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