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祥瑞之征,事关国运,不可豢养。此事非贤明通达之士不能明晓,元飓自幼未出龙鼎,愚钝固执,不听谏言,学识有限又刚愎自负,强颁贡麟令,欲囚麒麟,于国于家都不详之至。眼下承平不过十年,南有你母国至今冤仇未解,北有魔犴向来虎视眈眈,难道有生之年大秋还要再肇国难不成。”在楚盎所挖的坑边,元涧一边拿锨快速埋葬陆兀翼父子,一边忧心忡忡地絮叨。
“你已早不是庙堂中人,何必再为什么国运担忧,那麟啸声在三十里外,但若要赶至那里,至少要七八十里,等你到了哪里,人家早不知带它到哪里去了。能不能夺回麒麟凭天意,忙活眼前之事却是尽人心。”烨木明眸一双眼睛片刻不离陆小渔,口中却在安慰元涧。
草草葬好陆兀翼父子,元涧夫妇兵分两路,元涧轻功更好,便由他带陆小渔前去山北铁英镇医伤,而烨木明眸则负责到水流的下游找寻男孩的母亲。
天清云散,明月清澈,时近子时,铁英镇福生坊外,元涧等来了踽踽而来的烨木明眸,她一身疲倦,神情黯淡。
“如何?”
“找到了,可惜,人已经死了。”
“葬了没有?”
“我实在没有力气带她前去与其丈夫合葬,于是一把火烧了。”
“丈夫?确信他们是夫妇么?”
“你还不知道,这孩子长得,一半像他爹,一半像他娘,那是夫妇俩根本不用猜测。”
“没能合葬也不怪你,当时情况紧急,咱们没时间将那两个男人分开安葬。你若一个人要让他们夫妻合葬,自然要费下太多力气,不知要忙到什么时辰了。”
“咱们要是早点来商羊,这捕麟一家人说不定都不会死,唉,今日咱们没用至极,让那恶徒毫发无损地跑了。劫麟杀人,实在可恨。”
“不过我们至少知道他多半姓楚了,那铁锨上的铸字不会有错。”
“嗯,这倒也是,孩子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有?”
“性命已然无虞,但动了刀,需要好好疗伤。不过,医生说他好像有些失忆。”
“失忆?不算太坏的消息,我准备带他回凤皇山,麒麟的事,我不想管了。”
“其实,麒麟的事,我也想撒手了,想想看就算你救回这只麒麟,说不定别处还有一只麒麟正在上贡途中,何况,无论我们做什么,今后那些民间的骂名,怕也改变不了了。”
“名声这东西,我向来不在乎,元哥哥,咱们回家吧,我要把这孩子当做自己的来抚养。”
“都随你,现在,他应该睡着了,你去看看他吧。”
烨木明眸随丈夫走进了医坊的院子,进院前,她随手将一只空空的玉瓶扔进了墙边的草丛中。
天光破晓,残星已隐,晨风带着水气悠悠吹过,冷雪笠在山坡上悠悠醒来,衣服半湿半干,左边衣袖半卷,左臂上的箭创已被人上过药物且用白绢包扎妥当。随身的玉笛尚在怀中,短剑却被解下,摆放在她的身侧,剑鞘下压着一页微微发皱的淡青色绢帛。
待神智完全清醒过来,冷雪笠将绢帛拿在了手中,其上有胭脂色的四行字。
“夫死公爹丧,稚子入凤皇,莫入清川城,谨防杀身殃。”
将绢帛翻过来,还有同样的四行字。
“腹已有孕两月,好自用心养护,稚子十五年后,自会千里寻汝。”
※※※※※
自陆兀翼父子溪谷殒命,又过了半个月。这天清晨,国都龙鼎正阳门外来了两辆马车,其中第一辆马车双辕四轮,车舆大而粗犷,蒙有兽皮罩子,密不透风。另一辆马车则要小巧得多,双辕双轮,车身上有彩漆涂绘。
楚香沉父子各骑一马守在这两辆马车旁。
守城的几个官兵过来例行检查,在第一辆马车旁,一官兵头领拉开兽皮罩子的一角,隔着铁栏,才朝里看了一眼,立马一把合上,摆手示意放行。
才走过城门,就有两人骑马来接,准确点说是三个人,因为有一匹马上除了一个男子,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童,男子正是楚香沉长子,守城都尉楚樾,小童却是楚香沉之孙、楚樾之子楚九绦,此子自幼生在皇都,长在皇都,今日随父来见爷爷、叔叔以及姑姑等人。另一个骑马来接的是楚璜,他早来了一个时辰。
在第二辆马车里的,坐着楚九绦的姑姑楚诗珊,她此番前来国都,是楚香沉早就谋定好的,即便兄长楚樾来迎,她也没有露面寒暄。
楚樾带着父亲一行直接进了司寇沐晨的府中。
不表沐晨和楚樾是如何运作,只在第二天,楚樾的府邸即有诰命颁下:
“清川子民楚香沉,贡麟献女,厥有大功,特敕封大秋贡麟使一职,享禄三百石,加赐牧灵圣师之号,长佑尊宠。另赐御笔紫金匾两面,一书清川圣使,一书皇亲永缔。钦此。”
楚家满堂自是欢天喜地,不胜言表。
欢庆宴上,楚香沉把孙儿楚九绦抱在怀中,满是怜爱地说:“绦儿跟爷爷回清川吧?爷爷可以教你和烟舒妹妹把虎驯狮,走蛇飞鱼,好玩的很。”
楚九绦回答:“我才不把虎驯狮、走蛇飞鱼呢,让妹妹一个人去学吧,我要跟爹爹练剑,我要练成最厉害的剑客。”
楚盎在一旁忙说:“你想学习剑术?那好,还是跟我们回清川吧,我的剑术比你爹爹的厉害的多。”
楚九绦摇头:“禁宫城里的剑师比你厉害的多了去了,我让爹爹去找最厉害的,干嘛要跟你学?”
楚盎笑笑,给楚香沉说:“这侄子,跟他叔不太对付。”
楚香沉说:“这话说早了,他还小。”说罢又问楚九绦:“你练成了最厉害的剑客以后干什么呢?”
“我要做大将军。”
“好志向,我楚家以后就该出个大将军!”
楚樾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的妻子也是一脸香甜,唯有楚盎,好似从来志不在此,故只是哼了一声,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