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慢卖烟斗全凭感觉,慢慢认识一些爱好烟斗的朋友,朋友们口口相传,来买烟斗。价钱合适就卖,不合适就留着。遇到爽快的、喜欢斗的,买两个就送一个。遇上真心爱斗但一时手里拮据的,看着有眼缘的话,也就送了。所以每年的烟斗有一半是送出去的。老慢是宁愿送不愿意便宜卖了。如果遇到纯粹的生意人,老慢也不心软。老慢卖烟斗不像做生意,更像行为艺术。香烟飘渺,烟斗真实。
老慢是当之无愧的老慢。他把家安在距离丽江古城两公里一个村子中的小院子里,院子里的生活很安静。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做简单的早餐,磨两杯咖啡,在固定的专属座位上喝完,进工作室忙活,饿了就做饭,困了就睡觉,晚饭后会打开IPAD翻翻朋友圈,而后看看电视,睡觉。老慢开车也慢,从来不跟人抢,先让别人走。他的口头禅就是“慢慢来,不着急。”他的余生目标就是让自己慢下来,把慢当成一种修行。
其实,老慢年轻的时候性子也很急,为了强迫自己要慢下来,才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大部分的时间,老慢都很宅,坐在转角的小客厅处喝咖啡、聊天。他也会跟朋友一块开车出门溜达,譬如去趟大理的宾川寻访一下中国最早的咖啡树,是法国人在一百多年前在这里种下的。
老慢的兴趣很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烟斗客,呼与吸之间都是沉静,放在手里还能把玩。烟斗都是自己做的,纯手工,除了钻孔用了一下电钻,其他都是手工造型打磨,大量的时间会花在琢磨它的造型上面。一年也就做30多个。做烟斗就是一件慢的事。三五天、一周、十来天,都说不好。但他从来不会因为做一只斗不眠不休,该吃吃,该喝喝,从来不去辗转反侧去追求一个型。如果今天没想到,扔到那儿,不想它,放半年。可能某天捡起来,突然有了想法,那就接着做。
老慢的烟斗抽着顺,实用还有美感。为了保证顺,老慢自己做了工具,严格控制孔的尺寸,钻孔后用一个锥形工具研磨镶烟嘴的孔,里面的直径小,外面直径大,镶进去之后会结合得非常紧密。不顺的,譬如抽着会把烟丝中的水抽出来,会抽到水,是因为烟丝中含有水分,燃烧的时候烟斗底部会积水,跟烟嘴结合部位的孔钻低了就会抽到。或者是烟嘴和斗结合的地方会漏气。这样的小毛病,在烟斗里面,是非常忌讳的。这些都是慢慢琢磨出来的,没有书可以参考。
老慢小时候就喜欢看木匠干活,喜欢木匠手里的各种工具。在西昌出生,住在邛海边上,还记得邛海边上有个烧砖的厂,烧砖厂里有个木工房,里面有好多木匠在干活。烧砖厂里还有马车,每天都会有人驾着马车去城里买粮食买菜,偶尔还会“载客”把人送到城里。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老慢绕进木工房,在那里泡上一会儿,就是看着,也不跟师傅们打招呼,时间长了那些师傅也都认识了他。他们做的是砖厂办公需要的东西,包括桌椅板凳还有床,那个时代也没什么现成的东西可买。那时最着迷的工具是木工钻,老慢觉得很有意思,一根皮绳加一根棍,转着圈就打出了眼儿。
中国传统木匠对材料的使用非常讲究。老慢对工具一直很痴迷,工具都是自己做的,包括锯子、刨子,感觉做起来得心应手,天生就是做工具的料。现在也还时不时地改进工具或发明工具。他用的专门用来给烟斗开膛的钻头,是重新磨过的,磨成自己想要的型;开镶烟嘴的孔的钻也不是现成的,而是用锉改造的。十几年前跟一个木匠聊天,聊木头的处理和抛光,木匠告诉他,好多木头,主要是硬木,可以用核桃仁儿去打磨抛光,还有好多木头可以用糯米稻的秸秆抛光。老慢主要用前者,把核桃仁在木头上按碎、揉搓,让核桃油沁入木头里面。那个木匠还跟老曼讲了桐油的用法,多数用在家具和船上。他有一把锯,亲手作的,送给他了,用得非常顺手。好的、顺手的工具一定是巧手木匠做出来的东西。
在做烟斗之前,老慢就已经关注烟斗好多年了。还曾煞有介事地去买过关于烟斗的书来看,烟斗发源于欧洲,属于舶来品,狭义上和中国的烟斗不是一回事,材质是石楠木。做过雕塑,干过木匠,所以做烟斗很容易上手。老慢特别自信,第一支斗做的就是个很牛逼的东西,用的是红豆杉木,做完就送给朋友收藏了。自己留不留他倒无所谓,留住那个过程、那个技艺就行了。
其实老慢用的都是简单的工具,最简单的工具就能发挥最大的效能。用锯造出大型,之后锉出基本形状,再定型,开孔,打磨。每一个斗做出来都不一样。老慢要的就是那个过程,创造的、琢磨的过程,制作、加工的过程,推敲那些微妙的变化,根据木头去造型。欧洲人做烟斗,材料主要用石楠木,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石楠木也就伴随烟斗消耗了一百多年,现在很难找到上百年的石楠木了,十几年的石楠木就拿来做烟斗了,这种材料天生就是拿来做烟斗的,它耐火耐烫,质地坚硬又相对轻巧,树瘤极具美感。
烟斗讲究的要用树瘤,相对树干,树瘤部分更为耐火,美观,不开裂,经久耐用,不会烫。因为树瘤生长的纤维是紊乱的,能出来各种复杂的花纹,形成美妙的图案,这个可以从照片上看到。
但是老慢做斗,在取材上,发现中国的石楠木品种跟欧洲的有一些距离,差别在于,中国的石楠木质地没有那么坚硬,树瘤也少。石楠木有40多个品种,欧洲常用小叶石楠木,到目前在国内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山里可能有,但专门去寻找成本太高,也不一定能找到,就用了相对比较容易找到的黄杨木。
黄杨作为园林树种,经常会遇到种死的,扔在那里,取材相对容易。相对石楠木,黄杨偏重,算是一个缺点,但在其他方面,包括坚硬的程度、耐火、美观、耐用,都不亚于石楠,尤其可贵的是它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情趣,拿在手里,黄橙橙的,打磨出来之后,细腻的程度堪比婴儿的肌肤。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它重,本来是缺点,却符合中国人对沉甸甸的质感的需要。所以这么多年来,老慢发觉黄杨是符合中国人的绝佳的烟斗材料。之前也尝试过各种材料,包括石楠、枫树、橡树、黄花梨、竹根、金丝楠都尝试过,最后还是觉得黄杨木最牛。
做烟斗首先追求实用功能。它是用来抽烟丝的,所以要保证用四五十年而烧不坏,抽着要顺,捏在手里要舒服,把玩起来要如意,再加上自己的一些审美情趣,所以每只烟斗都追求在取形的时候尽量把材料的美感发挥到极致,避免它的缺点。所以做起来很慢,不像机器做,按照一个形制,流水线下来。
拿着一个树瘤,先看纹的走向。黄杨很少大料,要从一个不规则的形状里找到足够的体积,哪里拿来开膛,哪里镶烟嘴,要去推敲纹路,首先看出做多大的、什么形状的斗,因为有的地方是多去掉一点料就不够了,做烟斗是只能做减法不能做加法的,在一个不规则形状里取到完整的烟斗出来,需要做大量的推敲。
木头有时候是有缺陷的,比如有孔洞,要去避开缺陷,还要留住它漂亮的纹路。大量的时间花在这里。老慢做过一个斗,一边是有缺陷的,那里本来是皮,凹下去一块,他就在对称的地方雕琢掉一些。烟斗拿在手里是要强调对称的,但又不能完全对称,而是一种意象上的对称,雕琢出的那一块和本来缺陷的那一块并不一样。这是一种审美的趣味。
老慢的工作室其实是西房和南房的一个夹角,把它搭上玻璃顶棚,成了阳光房。老慢习惯站着工作,背后的墙边是一丛大绿叶藤蔓植物,前方是南房的山墙,爬满了葡萄。那里面都是工具,他对制作工具有执念。
老慢卖烟斗全凭感觉,慢慢认识一些爱好烟斗的朋友,朋友们口口相传,来买烟斗。价钱合适就卖,不合适就留着。遇到爽快的、喜欢斗的,买两个就送一个。遇上真心爱斗但一时手里拮据的,看着有眼缘的话,也就送了。所以每年的烟斗有一半是送出去的。老慢是宁愿送不愿意便宜卖了。如果遇到纯粹的生意人,老慢也不心软。老慢卖烟斗不像做生意,更像行为艺术。香烟飘渺,烟斗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