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小五的时候，它大概只比我的手掌大一点.“村长伸出右手，把它摊开来，目光一如对待刚刚的三个小孩一般宠溺.“它那个时候身上很脏，甚至有一个完整的脚印，在肚子的那个地方.
身上站着小孩子吃过的糖，纸屑，果皮.总是啊，是特别特别的脏.我当时陪老李头一起去镇子上买药材，老李头就把它捡了回来.“
林啸和成器看着村长说起老朋友的时候表情变得怀念，语气也停顿了一小会儿.村长喝了一小口汤，揉了揉鼻子，才继续开口:“老李头是村里唯一的大夫，对大家都好.他自己掏钱买药，那个时候
村子里都穷，他就不收诊金.小五刚来村里的时候啊，特别虚弱，老李头就每天一大早爬起来，到临近的村子里买一点奶，回来热给小五喝.老李头有四个儿子，都离了村里外出打拼，老了，就特别容易
孤单，他说小五是老天看他可怜给他送来的，也是他的儿子.....“
林啸很认真地听着，成器却开始抽泛酸的鼻子.
村长伸长手臂拍了拍成器的脑袋，继续说起来:“也许啊，真的是缘分，小五没多久就壮实了起来，后来都可以陪老李头出诊了.它总是跑在前面，老李头说他以为是小五贪玩，在家里关不住，出门了
就特别高兴，后来有一次去另一个村子看病，回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老李头走着走着，前面的小五突然就窜回他前面，拉他往另一边走.第二天再去复诊，老李头才看见原本要走的路有一个特别深
的坑，这才知道小五每次都在帮他探路.日子久了，老李头拿不动那么重的东西了，两个人就一人一个箱子.一开始，老李头拿重的，只给小五叼着一些药材，到后面，小五就替老李头背重的那只箱子.
今年，小五已经十八岁了，对于狗来说，已经很老了.起先，我甚至都以为它活不了这么久，毕竟刚开始那会儿，它太小，又虚弱，每天晚上都要老李头抱着暖着才能睡.没想到，它硬是活到了现在，陪
了老李头十几年......“
“那位李爷爷...是....“成器忍不住问，林啸也看着村长.....
摇了摇头，村长笑着摆手说:“不是不是，他没那么没用，就死在这里.三年前，他跟着村里的一群小伙子一起，去了军营，去了前线.那个时候突然征兵，给的待遇很好，一些小年轻们就去应了征.其
实，我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去，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哪里听得进我这个糟老头哦，梦想啊，热血啊，什么都来了，说不动我，就跑去找老李头，那老东西，就是心软，第二天就带着那帮小孩来我这，和我
说，年轻人的梦想，老的就是为了支持他们才活下去的.他说他一起去，给他们当随行医生，带好纱布和药材，有伤有病，都治得了.我问他村里有人受伤了怎么办，他居然和我说，有他儿子在，小五可
以治....我拗不过他.....后来，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三年来，一个也没有.......“
村长喝了一口汤，抿了抿嘴巴，然后继续说:“只是苦了小五，这个老东西，临走的时候，小五不让他走，他居然和小五说，他一定会回来.....然后，小五就一天一天的等，坐在那个院子前面，下雨了，
又下雪了.一年一年的等，它老了，腿脚也没有以前灵活，出院子有时候都费劲，就干脆睡在柴门的边上.有时候天气不好，刮风下雨，我给小五搭了个棚子，可是天一放晴，他就死活不进去睡，我知道
它是怕错过了见到老李头的第一眼.所以天气不好的时候，我就给它搭上，放晴了，我再拆掉.....“
成器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村长笑了笑:“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没那么多忌讳.人哪，都有那一天.那么老了跟着出去，他自己都说，如果第一年没有信儿，就是死在外头咯.......我这两年，每个月都去一趟镇子上，那些征出去
的兵啊，也要归根，要么是人，要么是身体，再不济，也有个衣服挂件小玩意儿的.你们知道么，他有一顶很高的帽子，上面镶嵌着一颗珍珠.....平时都不舍得带，出征那天，他特地带着那顶帽子出发，
不过也许是人太多了，路太远了，到现在啊，什么都没有....“
“那...那您怎么不把五...“成器话到一半，看着村长有些红的眼眶，又顿住了.....
“怎么不把小五带过来，让它还在风里冻着，雨里淋着.“村长吸了吸鼻子，“我想啊，我拽走它，一不留神儿就自己跑回去了.我把它关在家里，它就挠门，挠出洞再跑回去......小五年纪大了，身子
也脆弱，有一次挠断了指甲，它忍着疼钻出去跑了回去.我找到它，它就安静地看着我，也不叫，血弄得爪子都红了，嚎都没有嚎一句.我就再也没有强迫它来.也许，就算我的房子紧挨着老李头的房子.
小五也觉得太远了吧.这小东西，肯定幻想过，老李头回来的时候，它冲过去的情景.“
成器的眼泪滑下来，还没有哭出声，却听见拿筷子的声音，望过去，林啸已经开始在吃饭了......
“你怎么还吃得下啊.....“
“你也快吃，这是村长爷爷的心意.不可以辜负的.“
“...好...“
村长看着狼吞虎咽的人，笑意满满.
“村长爷爷.“
“嗯?“
“吃完饭，我帮你洗所有的碗，屋子里其他的吃的，我可以拿一点么.“
“那你可要全部刷干净哦.“
“啊!会全部都照的出影子来的!“
“还有啊林啸，小五年纪大了，吃不了太多东西，少拿一点给它.“
“好!这个肉好好吃!“
“慢点儿，慢点儿.还有很多.“
林啸拿着一个馒头，村长说五叔最喜欢吃这个.
林啸和成器一起回到被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五叔，还是趴在刚刚他们走的时候的那个地方.......
把馒头喂过去，五叔闻了闻却把头扭到了另一边.林啸不死心地又喂过去，五叔再次侧开脑袋....
“你还在怪我么...对不起.“林啸又道了声歉，把馒头递给成器....
成器蹲下身子，摸了摸五叔的脑袋，把馒头喂了过去，五叔，却仍然转开了脑袋.....
“怎么回事啊，不是最喜欢吃馒头的么..“成器看着林啸.
突然，林啸似乎想到什么，把那只碗递到了五叔跟前，五叔闻了闻，开始舔起来.
成器看着五叔费力地试着咬下一块馒头，那馒头已经有些硬了，五叔咬上去，甚至可以听到馒头皮碎裂的声音，碎渣掉到碗里，五叔却一点点用舌头舔起它们.....成器突然觉得，心若刀绞....
一把拿走五叔的碗，成器由着眼角再一次湿润起来，对着五叔大声说:“够了，够了吧，你不要吃这种东西啊，都硬了，灰尘飞上去甚至还有点发黑，你为了什么啊!村长爷爷家就在隔壁，村长爷爷可
以照顾你的，你不要在这里了啊.你的，你等的人，不会回来了啊!!“
“咚.“
被一拳打在脑袋上，成器吃痛地捂着...
“干什么啊你!“
“忍不住.“
“林啸!“
“把碗还给五叔，它要吃过饭，才有力气等.“
“你.....还等什....“成器冲林啸脱口就喊了一半，却看见林啸始终没有看自己，顺着林啸的目光看去，五叔黑色的小眼睛正看着自己，很坚定地一直看着自己.......
把手掌按在成器的脑袋上，林啸接过他手里的碗，说着:“就和我们不会辜负村长爷爷的心意一样，五叔是非常坚定地想要等下去的，它相信李爷爷会遵守约定，所以要在这里迎接他.这份心意，也
不能辜负.“
把碗再次递给五叔，林啸裂开嘴，笑容灿烂.看着五叔的眼睛说“对吧.“
“汪.“轻轻叫了一声，五叔看着林啸，真的咧着嘴，笑着.
“来!快吃吧，要有力气，才能等下去啊.“
“汪!“
林啸和成器一起坐在地上，看着五叔一点一点地，吃下那个馒头.甚至，还看见五叔欢快地摇了会儿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