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张良有些诧异的靠在墙上,在血液里奔腾的酒精让他站不太稳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傲寒裹着张良去年给她买的白色围巾,站在年年的店门口,张良不知道她敲的了多久的门,喝多的人很难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看傲寒的样子,应该是在门外冻了有一阵儿了。
张良想请傲寒进来,但是包间里还躺着一个女生,他怕解释不清,然后又转念一想,有必要解释吗?于是站直了身子,走回了店里,傲寒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张良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了吧台,打开了头顶的射灯,傲寒轻轻把围巾解下,坐在了张良对面。
张良暗自叹了口气,接壶水烧着,他拍拍脑袋,可惜还是依旧浆糊成一团,又在水槽洗了把脸,勉强清醒了些。
“你…”傲寒开口了,声音有些抖,或许是在冬夜里站了许久的缘故,“还好吧?”
“没事。”张良用餐巾纸擦着脸说,“就是喝的有点多。”
“你每天都喝这么多酒吗?”傲寒把手放在吧台上,轻轻的揉着有些僵硬的手指。
“差不多吧。”张良没看傲寒,整理着并不凌乱的桌子。
“还是失眠吗?”傲寒问着。
“就那样吧。”张良拿起桌上剩个瓶底的乌苏,仰头把酒灌进嘴巴。
“有空的话,还是去做下咨询吧。”傲寒试图找着张良的眼睛,但是后者并没有看她。
“没空。”张良淡淡的说,伸手把空瓶放进脚边装满空酒瓶的箱子里。
“阿姨还好吗?”傲寒继续问着已经跟她没什么关系的问题。
“就那样吧。”张良想起以前,他第一次让傲寒接母亲电话时的情景,傲寒急的不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红着脸使劲掐着张良的胳膊,嘴上跟母亲羞涩的说着自己是张良的女朋友。
“阿姨知道你这样吗?”傲寒似乎也想起了那个把张良捧在手心的母亲。
“我怎么样了?”张良蓦地停下了整理桌子的手,抬头看着傲寒,有些大声的质问道,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低声说,“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路不是你选的吗?”傲寒嘴角上扬,微笑着说。
张良把布满血丝的双眼抬了起来,“郭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你就这么跟来访者对话?”
“我们还没有学心理咨询。”傲寒目不转睛的看着张良的眼睛,似乎想把丢失掉的一年时光从这双暗淡的眸中拿回来。
“那就等你学完再过来给我做咨询。”张良摆摆手,低身去找酒。
“那你给我做吧。”
张良找了一圈没见启瓶器,索性咬开了瓶盖,灌了两口酒,脑袋反倒清醒了不少,“特殊关系,不能做咨询。”张良把酒瓶放在桌上,点了根烟。
“咱们两现在还有特殊关系吗?”傲寒轻轻的说,手指揉着那条放在桌上的围巾。
张良沉默了,脑袋变得很重,里面全是过往的画面,不停的闪过。
“我……”傲寒话说了句开头,对上了张良的双眸。
一年的时间,8760个小时,似乎没能把这两个人改变多少,张良很眷恋他曾经和傲寒在一起的日子,他在这一刻之前,一直以为是因为他还爱着傲寒,但他突然在朦胧的醉意和昏黄的灯光里顿悟了,他怀念的是那段有温度,有颜色的生活,那个会开心的放声大笑,满怀期待生活着的自己。如果有另一个可以温暖他的人,他或许下一秒就会忘记眼睛里的这个姑娘,这个深深爱着的,让他选择放弃学业的姑娘。
遇见傲寒之前的那段时间,张良觉得自己待在无人的深井里,他怯懦软弱无助的像七八岁与母亲走失的小孩,直到傲寒出现在他黑暗的视界里,变成那仅剩的一道光。
然后张良发现,她不是他的灯塔,只是夜空中滑过的一道流星。
“回不去了。”张良对傲寒说。
“可是我想你。”傲寒哭了,像张良决然离开她的那晚一样,在张良身前无助的哭着。
张良突然甩动着右手,使劲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清脆的响声甚至盖过了水壶里正准备沸腾的热水。
“南山是个好男孩。”张良右半张脸肿了起来,喉结耸动,略带沙哑的说了一句话。
“你们好好的就行了。”张良把纸盒放在了傲寒手边,轻声嘱咐道。
“不该是这样的。”傲寒哽咽着说道,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拭着不打算停下的眼泪。
是啊,不该是这样的。张良环视了一圈年年,他现在的生活就像其他人对这个店的评价一样——“像模像样的”,他也像模像样的生活着,只是冥冥中似乎缺少了一个东西,表面的光鲜,掩盖不住空洞的事实,张良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年年里,少了一个老板。他下意识的也只把这个倾注了全部身家的地方,当成了一个驿站,只是这个旅人没准备再次出发了。日子里没有了期待,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绝望,没有人捆住张良的双脚,他却没有再迈出一步的理由和动力。
傲寒就在身前,这个带给他莫大希望的女孩,在他艰难爬出深井后,又把他独自抛尸在冰冷黑暗中的女孩,他曾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张良并不责怪傲寒,他甚至享受让他窒息的绞痛,尽管这并不能让他成熟。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这种悲情的角色扮演,以期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回忆起这些悲剧的时候,都能被自己感动。
“我没有多喜欢他”傲寒自顾自的说着,张良听着,心中升起一丝悲哀的感觉,不知是为了自以为得到傲寒的南山,还是已经失去傲寒的自己。
“老公,我口渴。”小包间突然传来丁小的声音。
“咔”
水烧开了。
傲寒的眼泪瞬间止住了,一动不动的像被钉在凳子上,张良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了上来,游遍全身。
丁小披散着头发走了出来,高跟鞋踩踏木地板的声音一拍拍踏在张良的心跳上。
丁小没看傲寒,站在吧台前弯腰伸手把张良的水杯拿过来一口气喝完,然后优雅的整理着睡的有些散乱的秀发,“好饿啊,有吃的吗?”丁小人畜无害的问道。
张良指了指后厨,“给你留了半份。”
丁小伸手摸了摸张良肿起的脸,“真乖。”然后施施然走进了后厨。
张良瞥了眼坐的笔直的傲寒,泪痕犹在,张良不知该怎么解释,说是普通朋友,要不干脆就说不认识丁小…
“我送你回去吧。”张良说。
“不用了。”傲寒整理了一下表情,嘴角扯动,像是笑了一下,拿起围巾起身想走,张良下意识伸手拽住了围巾的那头,傲寒扯不动,便放开手走出了店门,张良抓起围巾追了出去。
风有些彻骨。
张良拉住往寒冷夜色里走的傲寒,像从前一样笨拙的把围巾绕在傲寒脖子上,伸出手指把傲寒眼角和脸庞上的泪珠拭去,然后把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抱着。
“不要过得像我一样。”张良嘱咐着,脸颊感觉着傲寒冰凉的发丝。
傲寒使劲把脑袋往张良怀里靠着,紧紧的抱着他,然后收回手,推开张良,轻轻扇了张良一个耳光,含着泪走了。
张良没再追,看着渐行渐远的傲寒,走过一个又一个路灯,影子拉长,又变短,然后消失在二人曾并肩走过的路口。
“生日快乐。”张良念着,继而被风吹进了年年。
张良走到后厨门口,倚着门点了根烟,丁小正风卷残云的吃着那半份鸡公煲,嘴里嚼着饭菜,扭头看了一眼表情复杂的张良,含糊不清的说了句,“还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凉了。”
“吃完就回去吧。”张良没搭话,转身关了灯,径直走进库房躺在床上。
“我还没吃完呢!”丁小大声抱怨了一句,张良把被子捂在头上,闭上眼,想哭却哭不出来,胸口像是钻进去一个团成球的刺猬,每一拍心跳都变得刺痛起来。
生活并不遂人愿,张良回想着傲寒的脸,他们第一次的相遇,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他忘不了,也不想忘,他不想要相忘于江湖的相爱,他很庸俗,他只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爱情。但是他和傲寒的故事,就只能写到今天了。
张良感觉屁股被踢了一脚,他裹了裹被子,烦躁的翻了个身。
接着后背就被隔着被子一顿乱锤,张良坐起身,“干嘛!”
“我也要睡这,沙发睡着不舒服。”丁小站在床前,黑漆漆的房间,看不见丁小的脸。
张良抱起被子和睡得不省猫事的臭走了出去,又把小包间的被子枕头提包扔进了库房的床上,锁了店门,想了想,又把钥匙放在吧台上,然后躺到小包间的沙发上,盖上被子准备睡觉,臭被折腾一通,蹲到张良头上,用小舌头梳理着翘起来的逆毛,张良伸手把它推了下去,臭不满的叫了一声,钻进了张良的被窝。
年年安静了。
半梦半醒间,张良听见一声猫叫,然后被子被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