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说不准。”封三笑着摇头：“官府的事儿，总是能慢的绝不快了，轻易不会改变。何况说是出城管控得严了，实际也不过是限制了乞丐和江湖盲流，对咱们小老百姓倒没什么变化。
子是之听得冷笑连连：“得亏你不是乞丐呢。”
“想来兄弟是归乡心切，想早点出城？”待子是之肯定答复后，封三热情地出主意：“说难也难，说简单倒也简单。”
子是之被勾起了好奇心：“哦？怎么说？”
“换身行头就是了嘛。”封三说：“在城里随便找个活计，不必长了，一天两天的十天半个月的就行，挣些钱换身行头，在去澡堂子里好好泡一泡，搓一搓。这不就行了？”
子是之一拍大腿，喜得跟什么似的：这么好的法子，我之前竟没想到！
转而一想，这是陷入思维误区了。只想着这是书剑恩仇录的世界，书中人物都是江湖中人，高来高去，不工作却有住客栈的钱，甚至都不带洗澡上厕所的。却不知这是个真实的世界，这里既有侠客也有凡人。
入了其中，虽一路碰壁穷困潦倒，甚至忍饥挨饿，骨子里仍觉得自己不过是过客，来到这个世界天生自带主角光环的。虽身为下贱，却心气极高，又有明确的任务，让他根本没想过去找个活计，迂回一下。
这不行！他心中一凛。得亏现在醒悟得早，否则若长此下去成了习惯，难保不会阴沟里翻船。他可还记得，他这综合评定是没有人身保障的，死了就真的死了。
这样多的心思，不过是他喝一口水的时间。子是之放下碗，穿了百衲衣，道别了封三，出门找活去了。
黄昏时候，子是之回来，耷拉着脑袋松垮着肩膀，不复刚出门去时候的兴奋高兴，一副骚眉耷眼的样子。
出门时候想得很好，按照封三说的，不必管什么活，先找上一个，挣两三钱吃顿饱饭换身行头。
这虽然是清朝，商业远没有明朝末年发达，却并非没有，何况他怎么说也有后世一整套商业经验，即便把公司整倒闭了，可也不是这些古人能够比拟的。找个工作挣个钱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想法虽然美好，现实却极为残酷。纵然你有揽瓷器活的金刚钻，没人信没人让你揽活也是白搭。
“掌柜的，您这要人不要啊。”这话他今天都快要说吐了。
“我这儿不招外人。”这算是客气的。
“去去去，晦气！晦气！”说这话还得捂嘴扇风，一副嫌恶的模样。这态度让人不快，倒也还好的。
“乞丐就该要饭去，到我这儿败坏我家生意！滚蛋！”人手拿着一根小臂粗的木棍，跑慢了那就要打折腿。这就有些恶了。
然而更恶的，是远远瞧见你来了，二话不说直接放狗！得亏他这具身体轻巧，小时候的爬树功底还没荒废，才侥幸在狗嘴下脱险。
一来二去的，他哪还有一点找工作的想法？他感觉到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深深恶意。
封三听得奇怪：“你这是去哪找活计去了？”
子是之说：“去了客栈、镖局、牙行、当铺、酒楼之类的。”
封三愕然半晌，摇头失笑：“我这话说出来，兴许你不爱听……”
子是之摆手说：“你尽管讲就是。”
“你找的这些活计，都是体面人的活计。什么叫体面人的活计？最起码一点，总得穿戴好一点吧？整齐一点吧？身上干净一点吧？你再看看你自己？身上穿得百衲衣，勉强能够遮羞。浑身脏兮兮得，就跟泥地里打滚出来似的。甭说这些，就你身上的味儿，迎风臭三里。”
他见子是之脸色难看，不敢再多说刺激他：“兄弟你没逃荒之前，家里占着房躺着地，想必是学过些不同常人的本事，可那是体面人的本事。你现在这样子，本事再大，谁会要你？”
话说的虽难听，理却是那个理。尽管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他也强自忍耐了：“那依三哥的，我该找啥样的活？”
“南城城墙根附近有个人市，你可以去那里。”封三说。
人市，子是之是知道的。就是在现代社会，人市也少不了。每天天刚放亮，在火车站对过的小巷里，或者在郊县的蔬菜批发市场，就会聚集起一片人。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在跟前支着个板子，上面写着自己会的，诸如“刷漆”、“屋顶漏雨”、“腻子”之类的。也有不写字的，那就是没什么技能的，纯有把子力气。
有老板开着车，来路边一靠，头伸到车窗外吆喝一声“有活”，一大帮子人呼啦一声围上来，一时间水泄不通。这时候，老板施施然地提出要求，比如说“要卸货的”，或者“要会刷浆的”。这时候就有一群人散去，剩下的人又分成几个小团队。一群人咋咋呼呼地砍价。
最后只有几个人被挑了去。而挑去的要么是干活最卖力的，要么是出钱最少的，要么是人缘最好的。
人市上的竞争，残酷而直接。这里没有表面上的温情脉脉，只有刀刀见血。每一次来活都是一次直接碰撞。你行你上，不行就别瞎哔哔。
子是之想着自己会什么活没有。想了半晌，悲哀的发现竟没有。想想也是，久居城市的都市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偶尔换个灯泡搞个手工作为消遣娱乐也就是了，谁会把垒砖刷浆当娱乐？更别说把它们作吃饭家伙的人了。
至于卖力气……他看看自己羸弱的手臂，默默摇头，还是算了。
封三见子是之表情，也猜了个大概，摇头苦笑：“若是在人市上找不着活，要找活可就难了。客栈、当铺里的活计，不仅是要穿着体面，还得是自己人。而你毕竟是外地的。”
一时间相顾无言。沉默半晌，封三“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有个地方，或许你可以碰碰运气。只是那地方是烟花柳巷，做的工作也是在青楼里的，总没人愿意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