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没有迟疑，疾步向前，脚下是灰色的硬石。也许很多人踏足过，不仅发滑，而且发亮，幽幽地反射着城池中的灯光。他朝着最亮的那座宅院走去，走近了才发现，它之所以亮，是因为墙砖被打磨得很光滑，光滑到可以映出人影。自然，也能映出周遭的光。而宅子本身，只有悬挂在两旁的灯笼，在夜光中摇曳。
有光，却不见人，在深夜，在这条通往内宅的狭窄小道上。偶尔几片枯叶，窜到眼前，飘然坠地。杀生丸的手还没碰到门，门就开了，仿佛是迎他进去。
一人背对着他，盘腿而坐，也是一头银发，松散地束到一起。服饰质光润华贵，黑色为底，上面散布着曼珠沙华，他的前面是一张石床，床上躺着一个女子，两手交于胸前，安详地睡着。那个人，是半河，眼角的树杈状伤痕，依然清晰可见。
“来得比想象得还快。”那人说话了，声音低沉，极具磁性。
“你是什么人？”
“我叫做梦籁丸，专门为人造天籁之梦。”他突然站起来，坐到了床沿上，手背轻轻抚过她的脸，“她跟我之间有场交易，不过，看起来，她要失信了。”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继续讨究，杀生丸径直走到了床边：“起来。”
“我的眠咒，岂是你可以叫得醒的。”
杀生丸转头看说话的男子，这人是妖怪，少见的俊逸清秀，白净的肤色，高挺的鼻梁，眼瞳一灰一碧。微弱的烛光，在他的瞳孔中跳跃，显得更加诡异。
梦籁丸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手指触到半河的妖印：“在我造的梦境里打开了缺口，把自己的意念攻进去，改变了我本来要做的事。”他的嘴角弯出了一道诡异的弧度，“果然是，很有趣的女人。既然答应了我，做一辈子的‘载梦体‘，却又失信将你引来，我会很不愉快的，我不愉快，这女人剩下的时光，就全是噩梦了，明白吗？”
直觉告诉杀生丸，这个妖，应该死。直觉是简单的东西，一触即发，一发既死。所以他发光的指甲，直接插进了梦籁丸的胸口。手的感觉，很虚无，像是伸进了泡沫里。梦籁丸胸前的裂口，冒出了白烟。不一会儿，他整个人都化作一团白雾，消失了。
“他的傀儡吗？”杀生丸自语道。
转头又看向半河，她仍然睡得这么安详。“起来。”杀生丸加大了声音。
突然一怔，双脚不自觉地离开了地面，身体变得很轻。地面像被蒸发一样，裂成细小的碎粒，朝空中飘起来，连同他的裤脚，他的身体......
一阵恍惚后，脚又慢慢着落到地面，再看周围的情形，什么都没变，石床前的烛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半河的手指轻微动了动，慢慢地，她抬起手，捂住额头，另一只手撑住石床坐起来。她侧头过去，刚刚睁开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扬眉浅笑：“你到底，还是来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半河。
她的目光，依旧很刺眼。
杀生丸转身，往外走。
半河急忙跳下床，迎上去，扯住他的袖子，“喂，梦里的那两个，更对你的胃口吗？”
杀生丸狠狠瞪她一眼，却把她瞪笑了，嘴角微微浮起来，双唇翕开一道小口，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那个笑，和以往不一样，不是刻意学出来的。那是她自己的笑，她想，她会笑了，不是刻意要笑给他看，而是真的开心。
开心的时候，笑便很动人。
然而对着的是杀生丸，那笑，却也很恼人。
杀生丸垂下眼，赶开她的手：“那场交易，是怎么一回事？”
“他给戈薇植梦，我答应给他做一辈子的‘载梦体。’我之前没弄懂，‘载梦体’是什么？所以轻易地答应了。等我发现，这交易不公平，想要逃走时，被你打伤了，再后来，就被他抓到了。其实，那场战斗之前，我就知道在劫难逃，所以才向你求救。你能来，我很开心。”
杀生丸一怔，这女人，真是会自作多情：“不是为了救你。”
“那是为了什么？”
又是一怔，那是为了什么？没有令他泰然自若的理由吗？因为一时回答不上来。他轻哼一声，又转身朝外走。
“但你终究救了我，否则我就一辈子，变成他造梦的工具了。”她又迎上去。
他继续走。
“杀生丸...”她继续追。
他仍然向前。
“你那时，在我梦里。以为她死的时候，你握过天生牙；冰裂开的时候，你没有放开她；你用白绒枕住她的头；你在发动爆碎牙之前，握住了她的手；你想救她们，你在乎的，杀生丸。”
“闭嘴，你很吵。”
他终于忍无可忍，转身捏住她的脖子。
她迅速抬起双手，蒙住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放下手，轻蹙眉头。转过身，变成光球，消失于天际。
半河叹口气，垂下头，自己抬手握住脖子，这样，很过瘾吗？怎么每次都是这一招。手重下去，又摇摇头，果然没有感觉啊，为什么只有你那双手，才会让我感到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