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出去消遣的子辰对酒吧那些地方一点也不熟，冯余把他叫到舞蹈学院附近的一家全木质装修的小吧。
子辰到了以后，一点没碰搁在桌上的扎啤，闷头发短信。冯余忍耐了半个钟头之后终于说：“发短信是不是也需要一种氛围？
还得挑个风情万种的场所？你再这样继续浪费我的时间，你得付费。”子辰手上仍然不停，只身体稍稍挺起，腾出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头都没抬地丢给冯余。冯余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抽出，连硬币也统统倒在桌上，他说：“你现在还剩下一张交通卡，所以地铁停运之前你最好结束短信工程赶紧回家，不然就准备在这里留宿吧。”
“我走回去，我要用我的足迹亲吻首都的每一寸土地。”子辰无动于衷地答了一句。
他突然抬眼看冯余，笑了，继而边发短信边念他打的字：“我沿着中国最著名的道路长安街步行，从国贸走到了公主坟，如果你仍然保持沉默，我将一直走向八宝山。”
“你觉得她会上你的当吗？这短信要是发给我，我直接删除。”“我没有骗她。如果她不回，等喝够了我就开始走。”子辰端起扎啤没有停歇地一口灌了下去，又将空杯子重重放回桌面，喊：“小二，上酒！”“我一直不结婚就是不想有朝一日像你现在这样。”冯余说，“爱情就是交配前互相蹭脖子舔毛的过程，婚姻是互相厮咬彼此牵制的过程，再没有一种过程比这更无聊了，可居然有人乐此不疲。”
“我想被人需要。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没有人需要他，那这个人的生命对地球来说就是名副其实的污染。前几年我爸爸需要我帮他挣钱，我去了；接着是我猜测颜舜茵需要我，所以我娶了她。现在看来她完全不需要我了，我太自作多情了。是啊，我只关注那些我想要被需要的人，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你不爱颜舜茵吗？难道你娶她只是因为觉得她需要你？”“我爱不爱有用吗？我爱不爱左右不了别人的选择。我爱我爸爸，但我从来不让他知道，因为我最恨的人也是他。”子辰不知是否喝得太多，话题开始偏移。他抱着酒杯喝得很快，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空杯子，子辰眼神飘忽，吐字也不很清楚：“除了死亡，再没有一件公平的事。父母可能是第一个对你捅刀子而你不能还手的人，你必须按照他们的价值观去成长，去成为他们期望的人。但每个人不都要做父母吗？这是种没有资格认证的职业，免不了会有人粗制滥造，最后被判定为次品，被数落最多的往往是那个倒霉的次品本身。好啦，我们为什么要有伦理？我想宰了那个生我的男人！”
子辰叹了口气，继续说：“然后咧，我喜欢上一个和我爸南辕北辙的老婆，老婆的话也应该听的，不是吗？那我究竟该听谁的？将来我还要听我儿子的，是不是？”
“你为什么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事情全是你干出来的，你能说你与之毫无关系？也不打算为之偿付代价？你选择了一个南辕北辙的老婆，这恰恰说明你内心深处的精神分裂。你有强烈的代偿心理，希望通过你老婆来完成‘你也是好人’的自我催眠。她是好人，意味着你是绝对安全的，她不会侵害你，只有你侵害她。”
“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评判我？她压根就是个长着仙女模样的妖精。”子辰说着把袖子捋起来，伸出手腕给冯余看他的手链，“瞧见没有，从我13岁起，她就用这个妖术拴住我。十几年了，我每时每刻都能看见这个该死的绳子，每时每刻都会想起她，我天天活在地狱里，生不如死！她呢？她该恋爱恋爱，该结婚结婚，现在说不要我就不要我，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到这个克星啊！”
子辰抄起空酒杯往头上砸，冯余赶紧拉住，子辰开始拨电话，嘟哝着说：“她必须接我的电话，不然我就决定做坏人，我要报复所有人，我要拆散那些家庭，把他们的孩子扔到街头卖艺！”
他又喝了会儿酒，忽然抄起手机对着墙壁猛地砸出去：“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手机被结结实实地磕到地上，但铃声忽然响起，子辰赶忙拾起来接听：“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已经走了4天了。”
舜茵的声音听上去黯然无神：“我最近不会回来。”“必须回来，明天我去机场接你。”“子辰，你不要这样，我心里很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婆，我已经辞职了，你回来好吗？”舜茵沉默了一会儿，迟疑地说：“我们能不能从家里搬出来？”“好。”
“就住原来你给我买的那个三居室就可以。”“好。”舜茵忽然大哭起来：“石子，你在哪里呀……”子辰看了看表：“3小时以后，我会在你身边。”
舜茵在机场出口等待的时候，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溜走，但看见子辰的瞬间，她已经下意识地迎了上去。舜茵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把面颊贴在他的脖子上，深深呼吸。好了，安心了，就是这个淡淡的味道，温暖的味道，怎么可以分开这么久呢？
子辰问：“颜颜好吗？儿子好吗？肚子里的宝宝呢？你也好吧？”舜茵不住地点头，挽着他往外走：“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我们一起去菜场买菜吧。”“好。”
两人回到颜春南的小楼时，春南说：“都快成3个孩子的妈了，还学大姑娘闹别扭。我就知道，你一看见这个小老公就没脾气了。”
舜茵脸红，钻进厨房里，子辰跟了进去，顺手把门关上。舜茵淘了一锅米，插上电饭煲，拿起青菜要剪，子辰把剪刀递给她，舜茵接过来细细地剪，叮嘱似地说：“以后你不要出去乱折腾了，就在家里吧，我做饭给你吃。”子辰点头。
舜茵把剪好的菜放到菜盆里，端起存在水壶的淘米水往上浇，一面浇一面看子辰，忍不住踮起脚亲他。
水壶的水泼到子辰身上，舜茵忙不迭找毛巾给他擦。子辰站在那里由她摆弄，忽然低声地说：“老婆，以后能不能别打我？”
舜茵将他一把搂进怀里，眼泪扑簌簌直淌：“我心里总是很难受，郑大夫的样子老在眼前晃，我想恨你但办不到，可对你的感觉已经改变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离不开你的，如果没有你，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嫁给你之前我都可以很坚强，可是有了你以后，如果再失去，我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春南抱着辰辰、领着颜颜来厨房，舜茵闹了个大红脸，忙别过头去擦眼泪。
颜颜看见子辰，蹦起来要亲亲，子辰和她嘴对嘴啵了一下，颜颜乐不可支。辰辰虽然不会说话，但能认得爸爸，咧开没长牙的小嘴巴笑。
舜茵在一边看着这情形，笑说：“你怎么看都不像爸爸，倒是我，老成这样子。”
“妈妈一点都不老！”颜颜急忙声明，接着又说，“不过爸爸像哥哥，小朋友都这样说的。”“你爸吃防腐剂了，你妈没吃过。”“谁让你一个劲儿生孩子的。”子辰说。舜茵打他，子辰抱着头：“刚说好不打我的。”次日，一家人飞回北京。安顿好舜茵他们之后，子辰回公司取私人物品。
他从地柜里一本本把书取出来，将书抱在怀里，直起腰往办公桌上放，甫一起身，身体突然发飘，眼前尽是急速旋转的星光，白花花无边无际。
子辰想扶住身边的书柜，手却无法着力，身子无声无息地向前倾，一头栽在地上。
时昕鸰压根没把子辰住院的事通知舜茵，除了安安，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不仅如此，他还把子辰的手机装进了自己口袋。
手术后还没有苏醒的子辰，夜里又开始高烧，头发上尽是虚汗，将枕巾濡湿了。
安安用手指将子辰被汗黏在额角的发丝拨开，给他换了一个冰袋。主治大夫眉头紧锁地和时昕鸰说：“他这样很久了吧？内出血不是一次了。他身体很弱，综合体征没一样正常，如果老这样反复发作，也许会导致猝死。”
“是什么原因让他身体弱呢？营养问题还是什么？”“应该是从小就缺乏营养造成的，之后他的脊椎啊、关节啊又有伤，而且有慢性中毒的迹象。情况太复杂了，具体还要等会诊的结果。”“慢性中毒？”时听鸰感觉背上一阵发凉。这时，子辰的手机响起来，时昕鸰看到是舜茵来电，没有理睬。很快地，舜茵把电话打到时昕鸰的手机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是不是又住院了？他在哪里？”时昕鸰说：“你到别墅等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