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六欲天界乃是天人与非人族共居之处,天龙八部协作共事往来频繁,故异族男女暗通款曲之事并不少见。
为护天人颜面,天庭立下一条铁律,只许天人男子迎娶非人族之女,严禁非人男子盗染天女。若有违令相恋者,天雷轰顶。若有暗怀子嗣者,九族尽诛。
情深似海,终敌不过怕死贪生。
此令一出,天界果然再无非人族胆敢公然追求天女,纵有难耐寂寞藕断丝连者,也只敢避人耳目偷偷暧昧,做对没名没分的苦命鸳鸯。
毗沙门王完全不知道吉祥天女与那夜叉王是何时好上的?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到这两人相恋生子的理由。纵使夜叉王是天界第一战神,威风八面惹人倾慕,可按吉祥那骄傲刁钻的审美,断不会看上那青面獠牙的天鬼。他只记得吉祥曾对魔王波旬动过心,还曾为此和自己大闹一通,可后事如何,他脑中却莫名只剩一片空白。谁想一场大梦醒来,妹妹竟又被那夜叉王勾引了去,更一声不响抛下刚出生的赤眼,和那贼子不知所踪。
总之,赤眼的来历就是一个难解的迷团,毗沙门王不敢确定这孩子的到来是不是福气,但要是她的身世暴露出去,对整个四天王天的子民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当务之急,便是封锁消息,让这毁清誉灭九族的真相在天界销声匿迹。
因四天王天的天人从母膝出生之时已如人间两岁孩童般大小,智识双全,自知双亲,所以对于赤眼的身世,毗沙门王并无法从源头开始堵截,只能苦口婆心对赤眼反复强调泄露此事后的危险,时刻提醒她不要对外胡说。好在赤眼乖巧异常,听得认真也答得爽快,倒让天王省了不少心。
紧接着,毗沙门王又将知晓这个秘密或对赤眼义女身份有所怀疑的天人都囚禁到一颗遥远的荒星之上,只待他们天寿终结,让这秘密自行消亡。
安排完这一切,天王不由得心力憔悴。天人性直,对他来说,撒谎比打仗难上百倍。然而,这赔上他万世英明所布下的密局,却早就被赤眼这小混蛋毁得渣都不剩,这叫最后知道真相的他怎能不眼泪掉下来。
现如今,一跃成为四天王天最大的傻蛋已算不了什么,更让毗沙门王担忧的是,赤眼的身世既已成了公开的秘密,若被好事者知晓而告知天庭,从而给家族蒙羞,给无辜的臣民带来杀身之祸,那该如何是好!
毗沙门王越想越火大,强忍着冲回天王殿将赤眼拎起来狂扁一顿的冲动,挥起铁拳对着宫柱就是一通狠砸。此刻的他已不再是什么一天之主,而一个被熊孩子气到七窍生烟的狼狈父亲。
青璃见状,担心毗沙门王原地爆炸,忙七手八脚帮其灭了头顶的火焰,安慰道:“天王息怒,此事大可放宽心。赤眼这孩子向来喜欢胡说八道,她所言之事,大家权当玩笑,并不会当真。就算当了真,四天王天的天人们也自有分寸,绝不敢对外人泄露半句,毕竟他们还是想活命的。”
青璃的话像一场清凉雨及时浇熄了毗沙门王心头的怒火,待闷头抽了两根烟后,他只得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凝望着面前这妙手仁心的医者,长叹一声道:“赤眼每回捅娄子,都有你和言巧语帮她打圆场,你这一走,再也没人护得了她了。她若再发病,热火缠身受尽苦痛,哭着闹着要找你,我该如何是好……”
青璃闻言哽咽,他又何尝舍得离开天王和赤眼。想那波旬多次带领魔军闯入兜率内院寻衅滋事,哪回不是天王舍生忘死前来护法。想他在修行过程中每次遇到苦痛折磨,哪回不是那古灵精怪的赤眼助他解忧开怀。若不是有重任在身,他怎么会忍心看着两位挚友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风。
毗沙门王看出青璃的为难,忙一抹脸收回那些矫情话,故作爽朗笑道:“既然留不住你,那就快去快回。此去路险,愿你不退修为,早日重回兜率天宫。珍重。”
“珍重。”青璃拱手道别,回头遥望天王殿,红着眼眶低声自语道,“待我见了佛陀,定会给赤眼寻个良方。”话音刚落,他便立刻意识到自己感情用事泄露了天机,于是赶忙插上几句废话将此言糊弄过去,赶紧寻了个机会溜之大吉。
毗沙门王耳聪目明,哪有听不到的道理,只是他深知盗听天机的下场,自然装作不知。待青璃灿烂的身影消失在七彩星光之中,激动不已的天王才对他离去的方向合十赞道:“仁者,我早知你不是寻常人物,若有缘再见,请务必救救我儿!”
银汉迢迢,虚空无边。
悠悠王心,无时间觉。
想这欲界第一重的四天王天,众生无量,人寿五百。作为天主,毗沙门王已在此处统领亿万年。更纠结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这枯燥的差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看着天界众生换了一茬又一茬,无数孕育着生命的星球毁灭完又重生,他有时真觉得活着挺没意思,尤其当身边旧友一个个离开欲界,他心中的失落和孤独便越深。想他生生世世护持了那么多的修行之人,难道就不想随他们一起抛开万缘去那传说中的极乐世界吗?他想,他做梦都想,可他做不到,他没有办法为自己而活。
他是天王,是四天王天的管理者,是人间的守护神。他的双手被迫沾满了妖魔和异族的鲜血,而他的宿命注定是为了他人戎马一生。
毗沙门王悄悄擦了一把眼角的泪,心事重重地返回大殿。刚一抬头,就看见赤眼低着头光着脚,神色黯然地飘在大殿中央,一袭红裙随风飞舞,有股说不出来的哀怨。
“怎么起来了?快去躺着。”天王整了整被风吹歪了的发髻,虎起脸命赤眼去休息。
赤眼仰起她那张粉面桃腮的精致小脸,轻抬睫毛露出鲜红色的血瞳,沉默了好久才鼓起小嘴愤然吐出一句:“有种就别回来,回来我一定吃了他。”
毗沙门王哈哈大笑,张开双臂轻轻一揽,便将赤眼吸入臂弯之中。看她仍鼓着嘴生气,便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嘴巴,笑道:“别气啦,小青蛙。”
赤眼拍着天王身上那套叮叮咣咣的绿盔甲,一脸嫌弃地回敬道:“你才是青蛙,你们全埵都是青蛙。”
“小东西,没大没小,看老爹怎么收拾你!”毗沙门王掬起手指哈了一口气,对准赤眼的小蛮腰就咯吱下去。赤眼痒到不行,扭捏着身子咯咯直笑。
正当二人嬉闹之时,夜叉大将半遮罗突然进宫禀报:“大哥,明日六欲天主会下界巡视,上面通知我们做好接待准备。”
“知道了,你看着办吧。”毗沙门王收起笑容,挥手示意半遮罗将军退下。
对于他化自在天那帮装腔作势的家伙,毗沙门王早就心生厌倦,既然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好了。反正他这四天王天在六欲天主眼中只算是乡下地方,就算再努力地接待还是会被他们挑剔鄙视。倒不如将好吃好喝好玩的通通藏起来,随意应付一下就打发他们滚。
要问毗沙门王为何对他化自在天人如此反感,这还得从天界结构谈起。
欲界共有六天,依据天人福报从下往上依次是四天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和他化自在天。作为欲界最高最清净的一层天,他化自在天的天众并无需自己产生欲望,他们只要随意从其他天人的欲望中汲取快乐便可。打个比方说,他化自在天的天众其实并不需要吃喝玩乐,但只要感知到别人正在享受欲乐,他们便能从中感到满足。
因四天王天属于欲界最底层,天人快乐的来源与人间相似,多是沉迷于金银珠宝吃喝玩乐。由于嫌弃这欲乐的成分太过低俗没有营养,他化自在天的魔王波旬便经常挖苦四天王天是蛮夷之地,这白吃白喝还挑三拣四的傲慢态度,惹得极爱面子的毗沙门王大为光火。
说起这六欲天主魔王波旬,着实是遭人厌恶。此人性格极其乖僻傲慢,素来瞧不起各天低阶众生,仿佛大家都是乡巴佬只有他是城里人。其实他怎么当上这六欲天的天主,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是在过去世碰巧遇见了一位辟支佛,施舍给他一钵冷饭罢了。这靠运气得来的天主之位,真心不能让那些靠着勤修五戒十善而投身天界的天人信服。
若只是性格上的缺陷倒也罢了,大家都是要脸面的天人,反正活在不同的空间不常见面,装聋作哑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无奈这波旬人生最大的爱好居然是和佛菩萨作对,常强迫各天天主带领眷属与修行人为敌,这让众多立志护佛的天人很是为难。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有人学佛就有人放弃欲望,这世间若没了欲望,靠享用别人欲望为生的他化自在天人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虽然波旬声称灭佛是为了魔天全体天人的利益,但善根深厚的毗沙门王深知他这大逆不道的行径无疑会将子民往地狱里推,故一直把他的号令当做耳旁风。
不知这波旬魔王明日下界又要动什么歪脑筋,毗沙门王冷哼一声,顿时心情全无。
赤眼看天王愁眉紧锁,灵机一动,跑到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再看毗沙门王,双颊绯红,竟似初恋少男一般,羞答答笑得像只鹌鹑。
正所谓,天庭腊月芳菲尽,大威天王也怀春。
因赤眼是由天人和夜叉违背天条生下的黑户,毗沙门王担心魔王波旬发现此事,所以在他每次下界巡视之时都会将赤眼送到人间避避风头。人间四洲中,赤眼最喜欢去南赡部洲,一来二往便在那里结识了不少狐朋狗友。其中交情最深的,是一名看守毕钵罗树林的虚空夜叉,名叫香兽。此女不但貌美绝伦,温婉无双,更是画了一手好画。毕钵罗树林一带的山河大地在其妙笔之下异彩纷呈,使得赤眼对南赡部洲的美景越发迷恋向往。
为此赤眼每回下界都要缠着香兽学画,回宫的时候还要带回几副她的画作孝敬天王。久而久之,天王睹物生情竟爱上画者,总找机会拐弯抹角向赤眼打听香兽的事。
赤眼明白天王的心思,但她更明白香兽的心思,未免两人都受到伤害,她常在天王相思成狂之时朝着他的春心来上一刀:“老爹若真想让香兽入了天王家的九族,那就尽管娶了她,到时一起杀头投胎,也算是件皆大欢喜的美事。”
赤眼的恐吓有如冰泉灌顶,很快便浇熄了毗沙门王的热情。亲妹子与夜叉生下孩子,犯下的可是滔天大罪,纸终究包不住火,万一哪天事情败露,他怎么忍心让香兽随他一起赴死。
既然今生注定不能结成伉俪,毗沙门王只能默默守在她身边当个护花使者。每次借着接送赤眼下凡玩耍的机会,多看她几眼,多和她说上几句话,也就心满意足了。
赤眼并不常在天王面前提及香兽,但这次见天王异常心烦,为哄他开心只能将这姑娘搬出来救场:“明日我去香兽那里学画,你把魔王打发走后亲自下界接我。据说她前段时间换了个发型,可好看了……”
毗沙门王一听香兽的名字,顿时热血上涌,一下子就把那扫兴的波旬甩到了九霄云外,连声答应道:“好好,你让乳母准备一下,明日陪你下凡。”
“乳母不在。”赤眼冷冷回道。
“混账?去哪了?”天王又怒。
“吃掉了。”
“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