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兄弟仨正在泪眼相对时，忽然老大田明秀“啊”了一声，大张着嘴巴，瞪着双眼“咕咚”栽倒……田明松、田明东顾不得满面涕泪，一面喊着侄儿立邦一面慌忙俯身搀扶。田明秀的妻子、儿子、媳妇闻声都匆忙赶来，一起七手八脚把田明秀抬进卧室安放床上，一面掐人中一面呼唤。儿媳妇忙到锅屋去熬姜糖水。经过一阵忙乱，田明秀喉咙里一阵痰鸣，猛地咳出一口浓痰，悠悠醒转过来。又喝了几口姜糖水，面色渐渐有了血色，嘴巴咕哝着一阵吐出语音含糊的话语：“滚！”“走开！”“吃光……”声音逐渐低微下去，脸上现出极度的倦容，紧闭着双目，呼吸渐渐均匀起来——入睡了。众人见已无大碍，便留下田明秀的妻子一人守护在床前，其他人退出外间。立邦媳妇回厢房去了，剩下叔侄三个围坐在方桌前。
“二叔三叔，俺大这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这样过的？”田立邦焦急地问道，两眼惊恐地望着两位叔叔。田明松和田明东目光交流了一下，缓缓说道：
“大哥像是心事太重，肝气郁结、气血阻滞所致。刚才俺兄弟们交谈，好像触动了他郁结心底的心事，抒发受阻，以致痰壅气塞而昏厥。好在缓过来了。醒来后再用疏肝理气的药疏理疏理看看。——呃，家里有‘逍遥散’吗？”见田立邦摇摇头，田明东答道：“俺家有，等会儿我拿过来。”田明松接着说：“好，吃几天看看再说吧。”说完，和田明东一起离去。一行走着，两兄弟都不住地责怪着自己。田明东先开了口：“嗐！俺本意是想让兄弟们开开心，没想到却弄出这个结果来！”“要怪还得怪我，我说的那些才是咱兄弟们郁积心底的通病，是大哥心里的病根。大哥因为是老大，为咱们的家事思虑太多，这回遭遇恁大劫难，四弟兄都要面临灭顶之灾，他能不揪心地痛吗！所以，大哥心里早就像是塞满了炸药，我的话就像一下子点燃了信子，大哥腹中块垒想一下子顷刻间爆发释放出来，可是由于痰壅气阻，遂导致昏厥神迷了。唉，真是‘祸不单行’啊！但愿大哥能闯过这一关！”两兄弟站在门口又说了一阵，各自进了自家的大门。
没收查封地主财产工作胜利完成。这天上午，在瓦房院门前大场上召开的群众大会上，农民协会会长田大忠点燃了从地主家里收缴来的土地所有权的证明文书——地约。那堆长短各异大小不一色彩驳杂的故纸顿时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片片升腾飞舞的灰蝶，会同全国升腾飞舞的蝶阵宣告了绵延数千年的“地主阶级封建剥削土地所有制”在中华大地上的终结，宣布了“农民土地所有制”的开始。接着，妇女秧歌队扭了起来，学生腰鼓队舞了起来，欢庆分配“胜利果实”。分配“胜利果实”的工作热烈而有序地进行着。地主家的桌椅板凳被民兵搬运到学校，以弥补教学桌椅板凳的不足；地主家封存的粮食由民兵带领分粮农民直接到地主家的粮囤跟前照单儿分取；由于“僧多粥少”，农具和牲畜只能采取“合户分配”的办法，有的三户一条驴，有的五户一头牛，有的七家一挂犁、十家一辆车……地主家的住房、宅基，除给留下少量必需的之外，其余的分给无房、缺房的人家。田仁连的三间堂屋和三间西屋没收，把前门封堵，分给了学校。西屋在北山墙开了一道门与堂屋相连；堂屋开了后门，改成了学校的南屋。又把大门外的两间西屋没收分配给他家的长工肖学染夫妇。田仁连一家三代六口儿住进了三间东屋。门前的大场分给了田仁运、孙百顺等好几户没有大场的人家。黄五儿黄六儿一家分到田明秀家正房南屋和厢房西屋五间房子。田明秀一家老少两对夫妇住进了三间东屋。
最费时麻烦的是分地，要好坏搭配，一块块丈量。农村丈量土地的工具是一把像巨大圆规的两腿跨距五尺的“弓”，量地的人沿着地边笔直地走着，一边操持着身旁的弓把，旋转着使“弓”的两腿交替前进，人走到地头儿，地的长度或宽度的“弓”数也出来了，240方弓就是一亩，还是比较方便的。每量完了一块地，就在地头儿地边打下新的界桩，标明了新的主人。当打下最后一个界桩时，已经到了旧历年底过小年了，土地改革工作宣告结束，土改工作队也结束使命离村撤回了。
随着土改工作队的离去，大槐树田家顿时清静了许多，一切恢复了常规。这天早饭后，飘起了雪花，东院的换儿和吉祥早早地跑过来钻进了草屋。明理和妹妹们也一个个丢下饭碗儿钻了进去。理娘在锅屋里演奏完锅碗瓢勺交响曲，来到南屋。见丈夫正要出门，便关切地问道：
“下雪了，还得赶回去吗？要不就在家多歇一天吧？”田仁喜见说，站在门口儿，抬头望望天，犹豫着说道：
“赶过年这几天生意好些，这年前没几个集了……”田仁喜是头天从池村回家来的，本打算今儿个清早回去，没料想下雪了。
“眼看雪下大了，歇歇吧，难得您有得闲的工夫！”理娘说罢，见丈夫默然，便端过两条长板凳和丈夫坐在当门看着门外的天空——果然，雪越飘越大了。
“真的越下越大了呢！”田仁喜仰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和灰白的天空说道，话语中隐含着对耽误了生意的惋惜之情，“看来年前的生意要耽误了呢！”
“以俺说，您就甭操恁多的心，多歇歇，那布庄不还有恁多人吗！——这钱呀，咱少挣点儿也罢！”理娘平静地说道，但话语中却明显地缺少了平常对生意的关切和对生活的进取。田仁喜也感觉到了，抬眼望了一眼妻子，没有说话，也许自己真的该好好歇歇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