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带着殿后的部队从北面退出了谭家堡,行了不过两里地就停了下来,远远的驻马观望谭家堡的方向。
他们停下不仅仅是因为待会儿有事要做,还因为崔琰。
崔琰似乎觉察到了不对,在跑了三里之后折返了回来,和白俊撞了个正着。
“崔使君怎么回来了?”白俊讽刺的问:“莫不是甘陵王大人的安危又不那么重要了?”
崔琰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站在车上简单的一抱拳,说道:“崔琰才疏,但也知道谭羽公子不会放弃谭家堡,于是回来做一个学生。”
说到这,他凌厉的瞪着白俊,极力的想把他看穿。
“学一学谭公子如何用计杀退黄巾。”
白俊的脸色一紧,崔琰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如果他真的像耍什么阴谋,怕是躲不过崔琰的眼睛,但是不巧的是,这一次,谭羽用的是阳谋。
“明人不说暗话,”白俊正了正脸色,一改嬉笑姿态说道:“我家公子确有奇计可以退兵,只是想学,总要交点学费吧。”
崔琰皱了皱眉头,他实在搞不定白俊这种人,说他无赖,他正气的很,说他是君子,别开玩笑了,孔子会气活过来的。
“学费?白少侠说的话好小气,多少钱,我付便是。”
白俊无奈的摊开手,竖着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少得可怜的骑兵。
“实不相瞒,我的人手太少了,完成这一计还有些勉强,所以”他邪笑一下,老奸商一样的搓了搓手,眯着眼睛盯上了崔琰的部曲。“我想要你手下的指挥权。”
崔琰瞬间眉头一锁,凌厉的目光两把利剑一样刺向白俊。
骑兵队,这是崔氏最昂贵的部队,辽东的战马,南阳的兵器,百里挑一的猛汉子,每一个骑手都是崔氏用数以万计的铜子堆出来的,金贵得很,哪能随便交给别人指挥?
“崔公子不愿意就算了,”白俊欲擒故纵的说:“反正我家公子的命令就是让我来实现这个计策,凶险的事嘛,料想公子也没有那个胆子。”
“白少侠不要激我了,季珪不才,却还不至于这点见识还没有。”崔琰深呼吸了一下,目光又变回往常的温润,语气也平和了很多,“谭公子的计策,我很想知道,但甘陵王殿下的安危我也不能忽视。”
说到这,他的话锋再度一转。
“就算我为甘陵的平乱大业出一份力好了,我的兵,分你三十。”
白俊撇撇嘴,三十个骑兵不少了,他本来一个都没指望过,只是崔琰那个干什么都给自己戴顶高帽子的态度真的让他很不爽。或许他真的是好心,但是正人君子的臭毛病依旧令人厌烦,永远不像直率的乡人那样,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崔公子知道,除蛾子,最好用什么吗?”白俊问道。
崔琰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世间万物都惧怕自己的天敌,除蛾,自然靠吃它们的鸟儿,鸟儿若在,飞蛾必诛。”
白俊摇摇头,将目光投向远方,谭家堡的方向喊杀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变成了一阵又一阵的大笑声,无疑,黄巾军已经全面攻占了谭家堡,现在恐怕正在欢呼雀跃呢。
“找鸟总是费力气的,蛾子还会逃跑,所以我们除蛾,”说到这,他转过头给了崔琰一个灿烂的笑容,阳光下显得耀耀生辉。
“用火。”
黄巾渠帅第一个冲进了谭家堡,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抵抗,轻而易举的拿下了这座梦寐以求的“大仓库”。
谭家堡实在是太空旷了,或者说诱惑太大而抵抗太少,但凡懂点兵法的将领都不会冲进这种如此明显的陷阱里,但是黄巾渠帅已经被白二一通洗脑完全没有了警觉。
诺大的粮仓,一袋又一袋的堆积着金灿灿的粮草,那是从秋天积累下来的,上千石的粮草堆积的像一座小山,对于任何一个农民来说,躺在那里打滚一定是极为幸福的事。
黄巾军本身就是一群农民,或许渐渐滋生了匪性,却也有永远脱不去的本质。
越来越多的黄巾涌入粮仓,欣喜若狂的看着这一切,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些窸窣琐碎的声音。那些声音来源于地下,带着火星一点点的逼近,如果把耳朵贴在地上,就能够听到它行进的声音,甚至能摸索出它的轨迹。
在地下,一条老鼠洞般粗细的地道中,一条粗麻绳子缓慢地燃烧,火舌调皮的游走在绳子上,踩着一路焦黑的灰烬,慢慢逼向了粮仓。
然而,黄巾一无所知。
黄巾渠帅享受了一会儿,便走出粮仓,寻找其他的东西——最重要的兵器。
黄巾军很穷,穷到了骨子里,现在他们什么都缺,钱也好粮也好,连黄布都不足,至于兵器,更是三个人分不上一件的奢侈品。
但这种日子到此为止了,黄巾渠帅心想,只要得到的谭家堡,他就有足够的实力整编部队,到时候攻下甘陵易如反掌,他们再也不用过朝不保夕的生活。
然而,他的美梦停止在走出粮仓的一刻。
空气中传来一丝火焰的味道,悉悉索索的声音也终于不再细微,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看去,像是看到了一条巨大的红色的龙。
轰。
火焰从粮仓中窜涌而出,一座座粮仓在短短几分钟内全部燃起,火柱涌向天际,翻飞的火星扑打着每一个黄巾的面庞,像是大火的海洋,而他们是不会游泳的鱼。
黄巾渠帅脑子一空,跌坐在地上,他慌了,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如果对手是一个人,那么他会狠狠地将敌人拉扯下马,然后用自己一身蛮力把对方扯碎。但是对手是火焰,火焰能撕碎么?
他毫无办法的看着黄巾的兄弟们在火焰里哀号翻滚,他救不了任何人,偌大的谭家堡就是敌人布给他的局,钻进来就没办法活着出去。
他想去救火,但是仅有的几口水井还不知被谁用石头封住,根本掏不出半滴水来。
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火焰,数以千计的黄巾军四处奔逃,在沙地上反复的打着滚,但是黄巾军实在是太多了,在反复的碰撞下,火势非但没有减小,甚至不停地蔓延着。
一时间,谭家堡成了红色与黄色交织的地方,像极了初升的太阳,热烈而壮阔。
绝望,大概如此。
黄巾渠帅瘫坐在水井旁,一身虬结的肌肉无力的附在骨头上,他一脸颓废的看着一切,冲天大火,满地黄巾,一场惨败。他尽力而为,但收效甚微。
马蹄声传来,他抬眼看去,一个黑衣少年,手握半截长枪,踏破黄巾的凌乱,纵马穿过火焰狰狞,隐隐的能觉察到一份杀气,裹挟着霸王威武的气势,崩云般冲到他身前。
他忽然想起部下曾向他描述的一个人“折枪小将,白俊。”
他忽然想起部下曾向他转达的话:“我管保让他把脑袋留在那!”
眼前一黑,什么都不再记得,什么都不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