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终于有些鼎沸。
四处张望竹林坡地和石凳子,已经走出大部分过关考生,立在一片宽阔墨竹平地。肖望之见着都是预料之内的人,焦师兄、金盔面人、楠牟柯尼,还有在旁捉油葫芦的猎猎…除此之外,自己的伙伴呢?
一股香葱味从后背传来,“肖兄弟你可是出来了!”粗犷浑厚之声,肖望之又惊又喜,回头一看,单苍人连同司马宰森皆平安无事。
“头一回觉得这国符道集院算有人情味,眼看天马上要黑了,便分派些葱花面条给过关考生舀盛,肖兄弟也过来尝些吧?”
肖望之微微首肯,刚接过碗又忽问道:“晏渊他还没出来吗?”
“他那条道自就我们出来后所见,根本就没走出多十个人,能活着出来的,大多也已经伤痕累累。”单苍人说起时也显得有些忧心。
不知为何,望着第四大道之黑邃,肖望之隐约掠过一阵不安。
夜半凉烛鬼见愁,幽钟皇冢——
一条宽肥花斑环蛇正缠绕着粗厚树干,它缓缓移动,低头准备咬杀此时正坐在合欢树底下休憩的猎物,两颗尖牙先刚露,一双发紫眼神忽让它动弹不得,继而“切!”一声干脆,那圆鼓蛇头却被镰刀般武器一切割下,连同蛇身一同坠落。
躺在树干上休憩之人听有动静,遂向树上四处张望,最后在左侧最高粗枝干中找到这位出手相救之人,但他顿时便脸色一沉。这位出手相救之让你率先发话,其嘴里还叼着一根禾草秆。
“还不赶紧谢我救了你,不然你早就成那头毒蛇的盘中餐了!”
“不劳阁下出手,我亦自有办法对付这种蛇虫蚂蚁。只是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你一路上拼命尾随我?!”
“为什么?这所谓考试太无聊了!”树干上那人说罢,便飞身纵下,其落地之声近乎于无,更不起飞扬尘土,此人灰衣斗篷,眉目如星朗者,正是用青莲银刃环砍下蛇头的晏渊!
幽钟皇冢,如其成名,此符阵里无论何时都传来阵阵低沉敲钟之声,既然所有符阵乃借大陆实境而施成,此处便是昔日达官皇族之墓,而在崔敬姬绘下,而今却也只是个厉鬼肆虐之地。长舌蓬发红衣女、噬肉骨蛇、白面尸人、归魂刺幡等,路上枯叶和周边树皮上,斑斑溅洒的血迹,不容置疑,这里含憾而死的考生最多。
“哼!什么鬼啊蛇啊,统统都滚开,可别惹老子!”晏渊自恼抽了个下下签,他平生最讨厌妖鬼之类,极其阴暗。于是乎,一路上皆乎是遇鬼杀鬼,遇妖砍妖,虽然实力不强,可这妖鬼不死之身永杀不尽,皇冢出口又老没找到,他很快便又觉之无聊,皇冢既没上品,味同嚼蜡,既然填不饱填肚子,但也得找些有趣之事。
恰好,眼尖得看准了个西域商人——“厉鸥”。
高挺鼻梁,深褐色眼睛,背上一个红色丝绒行囊,晏渊见着此人有别于中土原之人,故而一路尾随,发现其中也有不少心怀不轨的考生意欲偷袭抢夺想他红色行囊,更是让晏渊兴趣大发,一路上还不忘出手相救。“若是可以,我还想让他把那顶麦色尖帽给我戴一下。”
可是,厉鸥也并非吃素之人,早已洞察身后这跟屁虫。
不过未见晏渊出手伤人,他故而就不理不睬,希望晏渊知趣离开。”
无奈最后还是低估了这块牛皮糖硬度——
“这顶帽子就是一麦色皮帽,阁下喜欢就拿去戴吧,但是这红背囊里的东西我是宁死绝对不会给任何人!你就死心吧!”
“知道你那东西宝贝,我保证不碰行吧。你放心,那帽子我也只是拿来戴一小会儿来威风一下,出了这鬼地方后,自然就还给你。”
厉鸥见此人顽劣,实不堪与之折腾,加之有碍自己身份,故不愿多加纠缠,便放下麦色尖顶帽在树梢上,摆摆手便径自独行。
待厉鸥走远后,晏渊拿起麦色尖帽晃晃,喃喃自语道:“怎么感觉像是我威迫胁逼似的,明明就是他自愿给我的,不是吗?”
把帽子戴在头上那一刹那——
晏渊心有一股窃喜之想:“隐藏得很深嘛,虽然是怀疑你了,可要不是这顶帽子,还是不能版上铮铮呢!这下更好玩了,他这非人之物,也能来参加国符道集院符试,难怪那么多人想抢那红色背囊…”
他正自得意之际,“嗖”地一支短筒铜箭从背后疾巧射来。
接着又是几支冷箭,晏渊似有惊觉,却又并不在意,把手一抄,将背后射来的数支牙筒短箭一一抄在手中。他冷眼往后斜视,大喊道:“喂!哪个卑鄙无耻小人,少在这装神弄鬼,有本事就出来较量较量!”
昏黑气氛下,人脸往往无法看清,更别说暗器。树岩后终有人缓缓走出,寒冽青月下,映出一个满脸皱褶和虎牙外露之人。
那副老态皮骨语道:“你这娃娃功夫不错,还是及早杀掉为好!”
仔细一瞧那人,顿时心之厌烦便倾满壶,晏渊微愠说道:“我道是人是鬼,皇冢内敢放暗箭。妖鬼我还不怕,反正一路上也是杀红了眼,倒是没在这葬岗里杀过人,莫老头,难道想成为第一个?”
一言甫毕,晏渊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下肢开始感到软弱无力。“中毒?不对,是…是那些铜箭,但没有一支射中我才对?为何…可恶!”他身子一晃,竟是向前一扑,用右手支撑着地面。
莫老乌咯咯笑道:“刚才那股贫嘴劲儿去哪儿啦?年轻人,还是莫要自以为是得好!”说罢,撮唇一啸,唤来两头贴身鹦鹉。
莫老乌冷笑道:“我在这短筒箭施了毒符“讵鳞之品”,此毒可使射中目标范围内中毒,即便你武功再好,躲过了所有毒箭,可惜啊,把它们都打落了,在它们身边你就会中毒。可别小看这毒,过一小时后,这皇冢里恐怕又添你一个冤魂了!”莫老乌头顶光秃,驼背干瘦之样,脸上露出极为阴险得意笑容。
晏渊心道:“这老头年纪有上六十吧,竟然如此歹毒,以他这番狡猾本性,多半有诡计,待我先问!”于是他张口便道:“可恶!莫老头你想咋样,有本事就别跟我耍这些下三滥!”
“你越动怒,毒素就会在你身体蔓延得越快。一路上我就观察你们这群娃娃,那肖姓小子可以在黑鸦湖中存活下来,多半就是借助你的甲符之力。我莫老乌也是个守信之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你肯乖乖交出甲符“昆圆·恒臾”,这毒不但帮你解了,还放你一条生路!”
他那番老皱纹脸上,显出了一分贪婪之色。“原来是想来抢我的甲符来这,这算盘早就盯上,怪刚才大意了!”晏渊多有后悔,否则刚才立马就能这老头砍杀,真有够窝囊。他摸着胸口,感觉“讵鳞之品”之毒已经快遂入五脏六腑,大汗淋漓下,一个想法从脑海闪过。
晏渊问道:“是不是只要我交出“昆圆·恒臾”,你就会放我一命?”
“我自是会说话算话!”莫老乌低语道。
晏渊掏出一张甲符道:“算我倒霉,可我现在动弹不得,你自己过来拿吧!”莫老乌见状,正欲迈步去拿,忽而又停住说道:“你这娃娃聪明得很,我不能大意,况且还不知道你手上拿的是否就是“昆圆·恒臾”?你把它往前扔两步,我让鹦鹉子去拿!”
晏渊紧紧捏住符纸,抓成一卷纸团,往前扔了数步。莫老乌摇动手臂上的鹦鹉,唤其与衔来纸团于手上。他一手摊开纸团,发现上面并无任何墨水咒文、符字或符阵图,空白得仅是一张并未开封的麻皮符纸,莫老乌大怒道:“妈的!你小子敢讹我?”
他又忽转头一看,见适才那头红嘴鹦鹉在自己手臂上竟是不停抽搐,瞬时扭头一躺,竟是死了!莫老乌顿时有所警惕,一放下手臂,便见一把亮闪青莲银刃往自己胸口狠狠飞削去,其势迅雷不及掩耳,一环封心,一刃刺脉,乍时,胸口满血喷涌洒落地上。
莫老乌手垂下来,整个往前扑倒,眼前一片茫然。这转瞬之间,刚刚占尽上风之境,岂料一眨眼却鬼使神差般遭人逆转,他各种不解。他抬头神色模糊地睁眼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皇冢幽冥森下,年轻脸庞上淡静得如同久经杀戮之人,非适才嬉笑调皮之样,此刻的他,眼神深邃,面色苍冷,非一般同龄符者可比。晏渊一阵酸语道:“肖望之敬老善心,故而手下留情,可我晏渊不会,对于心怀不轨想谋害自己之人,只要逮到任何机会——我就是杀!”
“你这娃娃…我低估了…为什么…”说着莫老乌一口鲜血喷出,晏渊说道:“师傅从来只让我学“守·愈”两系甲符,现在想来确实很有用,起码不会死到临头!老头,你的毒符还未到家,“讵鳞之品”受效范围大,你也用得高明,但遇着我手上的高等“愈·守”系同存合成甲符,却如同这皇冢满地骷髅,终究不值一提!”
“难道你以身养符!是什么符…”莫老乌提着最后一口气问道。
晏渊摇摇头道:“这个秘密不能说,你就想着吧,下到黄泉后就不会无聊了,起码有件事情可以想想…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探寻么…”他继而朝莫老乌最后一面摆摆手,及后将死在地上鹦鹉埋住土里,“要不是你们主人太坏,也不会逼毒害死你们,安息吧!”
人死后本应入土为安,但像此处幽钟皇冢里,凭何来那么多冤魂?世间多有放不下之事,生前无能为力,死后只化为一执念苟喘。
幽钟续响,温柔之月照在无名墓碑前,显得渗冷。
“师傅…难道,你终究只想着保存我的性命…”
晏渊大脑里像是有一丝快要挣脱牢笼的回忆,如同针刺般来回游走,捉不到它一缕尾巴,却一直左右刺痛。头一回,晏渊越发记得先前被冰封前,绝对有一份封存的记忆,等着揭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