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白昼东方森林里——
青路石子伫排槐树,随乘鞍苍凉着倒退,不及暇顾。糁阳寂寂,马蹄骎骎,处于干燥秋冷宿林里,那远处袅袅篆缕,柳萼阔墙千户,足以让旅者乍离苦程,腾腾怔莽路。自离开苍梧古地,肖望之三人马不停蹄,按着秋面磁针所指向,一直沿路追溯到南州晋北地区,到达白昼东方森林,今日已经是第五天。
“已经沿途驰骛一段路,可依旧没见金盔面人半个影子,你手上那秋面磁针莫不成失效用了?”肖望之驾马不禁问道。
晏渊摇头摆摆手,一脸轻松道:“我说肖大侠,你就放宽一百个心吧,这秋面磁针可是我的宝贝,才过多久日子,咱们又不是骑日行千里宝马,能赶至现在就不错啦,咦?这前面是什么地方啊?”
“晋都——符界大陆南州最繁盛之地,若是铁涛籽石在这块地方,小子们可是有机会开开眼界。”单苍人走过五湖四海,想起年轻时也曾在这晋都小住,素月澄澈,明灯烛火,今夕何夕。
趁着这片日朗映晒好个春,和风草软,三人继而策马踏进。
锦城晋都,作为符界大陆东南部人口最为密集之地,拥渚江水岸半腰,掐南北贸易来往咽喉,让它几乎成为可匹敌中原皇城之都。桃枝醉腻暖,春眉妆绣湖。马车锱铢翠盖,玉辔红缨,华楼高墙亭台,凤阁水榭。大街上悬空横挂圆滚椒红连串小灯笼,映衬着这盛世瑞都之川流不息。四海文人侠客、富商巨贾、驼队集马帮,似乎都欲欲跃试,投身在这巨浪中,掀起一股沧海云帆。
商埠码头间,大批船夫汉子,卸货搬货,威威春寒,在他们身上倒化成无数颗额上汗珠,颈上白汗巾,吆喝个一二三。建造船只,艘艘泊岸沧溟,风帆饱张。其中最引人注目,自当是远靠在浅洼上一队金虬龙船,虽远观显其渺小,但船身之金箔缔红结,也是够闪亮眼睛。
三人牵着马走在岗石大街上,自是被眼前一片热闹兴荣之景所目眩。即便平日里最沉静的肖望之,也不禁抬头四处张望,不过很快他内心又再度起疑——夺走铁涛籽石的金盔面人会是躲在如此昌盛的都城里?可这一切,两位同行伙伴不知有否他这般心思。
晏渊一会儿叫摆摊者教他草编绿虫蚱蜢,一会儿又吹奏怀土釉泥埙曲,摊上小玩意几乎都把玩过一遍,不离手还是那长棍枫浆糖人。相比之下,单苍人有些沉寂,说是在想石被夺之事,总觉有心事,像是久不出门,水土不服。连日赶路,到底是风餐露宿,如今进入晋都,珍馐百味尚且不提,相必各类精致小菜也是别有风味。
拖着饥肠辘辘打听,南大街一家“小鼎江月”似乎最有口碑。彼时尚早,楼上敞亮,皆已宾客满座,蒸蒸小笼热气,溢溢茶香酒醉,恰逢各席议论纷纷,都向着楼下擂台品头论足。
“小二,给先来个酱爆鸭舌、上汤青菜、蟹黄鱼羹、龙吟豆腐、一品元宝饭、葱花烙饼,要些淮山干丝,还有还有,必须来一壶上好槐汀乌龙,大叔上馆子可少不了犯茶瘾!”
“白毛小子也还倒真会吃,先头几个菜都是这家“小鼎江月”最上台面的,不过照看这么吃下去,没找到铁涛籽石,咱们就要得先去卖艺了,这顿先就由我来请客。”单苍人说得心胸开怀,顺手便举起茶杯。
“大叔这句话实在是够义气,咱们日行里路,怎么也算拜半个把子。”
肖望之见晏渊一脸嬉皮,实在无心搭理,转而向单苍人道:“单大哥客气,我们这当小辈的,理应请客才是。只是眼下有一事担心,虽说大隐隐于市,可我总想铁涛籽石是否真会被挟带来到此处?”
单苍人啖品乌龙道:“小兄弟不必过于忧虑,现下我们也别无其他线索,也只能依着秋面磁针所指行事。看那金盔面人衣着华丽,若说逃至此处,也非别无可能,咱们小心留意便是。”浅食品茶间,三人相聊,晋都盛华络绎不绝,开阔之声也让烦心之事稍微放下。
忽听到“小鼎江月”楼下,传来阵阵编钟齐鸣之声,高昂宣扬,随响声引去,见店楼下不远处设有红毯擂台,前方坐满文人墨者,有持扇吟诗,有观赏议论,更有现场作画。两排横桌摆满木架卷画,水墨挥染,或蹴洒大景,或工笔细腻,引得街上众人也纷至围观。
“晋都每年传统的“墨砚会”,今儿恰巧让咱们赶上了,此等荣城自少不了文人骚客,凭一幅画就能卖好几百文钱,若是被“墨砚会”选评为冠中画卷,那可成一日无价之宝。”单苍人一边解释着,自己也饶有兴致看着。有所谓出处不如聚处,墨砚会除评选名画外,因晋都商户南北往来,笔墨纸砚当属上品,自也少不了文房四宝买卖。
其间一位带着儒士帽长翁从檀香长木匣中,取出一幅拧扣卷画,将其悬在木架,后朗声宣读:“今年晋都墨砚会,涌现许多有才识士,实令人大开眼界,如今大会评选结束,在此宣布今年画中之冠为——《庭有枇杷树》。”刷一声,卷帘下放,众人纷拥一睹其容。
画工细腻,其笔触不加修饰,枇杷用大黄、青绿鲜明突出,纯练老笔与苍浑水迹,渲染交织,淋漓厚重。其笔法更是凝练遒劲,貌拙气酣,满枝枇杷园林,内蕴一股春风漾霁。除此,画中枇杷园布局刻画,檐牙高峙,素云黄鹤,有一细人娘子正低头抚琴,与枇杷之清新水乳交融,拂影湘云。画上题诗道:“枇杷疏影簪未许,王谢丝藤顺红绡,若知春深压残芙,黛帘剪去沁琴苒。”
观看半日,酒菜俱吃净,三人打算走逛找地方投宿。下楼行见此画时,皆觉确是栩栩如生,唯肖望之奇道:“这画为何没上署名印章,且怎么感觉越看越像一个……”他没再细想,自嘲不理解画界吧。
一行走到东街七孔石桥时,晏渊笑言道:“诺大一个都城,一定有许多好玩地方,咱们得先打听打听这儿有何奇观览迹,自不枉来此一趟!”肖望之拍拍他肩头道:“你别忘记我们有要事在身,不能再耽搁了,快拿出秋面磁针,看现在它所指何方!”
晏渊虽心有不甘,也顺应掏出秋面磁针,未待细看,呼一声长啸马嘶,踏尘啸土。只见数十名飒爽威风骑兵群策过石桥,领头骑者更大不停喊道:“让开,让开!”,毫不避让百姓,冲过石桥,众百姓有被撞到,有混逃闪避。肖望之和单苍人身处较后,瞬时躲开,却不料晏渊身处中央,冲撞及身,一个踉跄后翻头倒地。骑兵绝尘而去,两人搀扶起晏渊,单苍人笑道:“亏你白毛小子平日最栩机灵,这会儿吃个亏,也好叫你长记性,以后看到官道中人,可别硬碰硬。”
晏渊立刻揣摸口袋,顿时脸有心绪不宁:“糟了,那个装着秋面磁针的锦囊不见了。”他眼疾飞扫石桥四边角落,又苦思冥想适才冲撞之景,忽灵思一闪,继而施展轻流步法,头也不回地便向前冲。
肖望之和单苍人见状,虽不明所已,但定是着急一同往前追赶,只是晏渊撒腿便跑,两人虽一路轻功追赶,却终究没见着他半个人影。单苍人叹道:“想不到白毛小子轻功如此厉害,改日定要找他切磋切磋。”肖望之珉起苦笑,心想这下可又得出多少乱子。
两人搜寻半日,晋都方圆之大,房屋之密,可是超乎二人想象。已过午时,两人略有疲惫,却仍感叹晏渊竟有这般烟追不及。经三番四次询问下,终于在晋都北边找到这个带灰衫斗篷之人。
然而让二人吃惊一幕,晏渊竟是试图攀爬一座高耸五十米之朱墙。单苍人环顾四周,见此处房顶金瓴建屋,高墙外有众多带刀侍卫把守,便马上对肖望之说道:“不好!这里应是晋都司马王府,守卫森严极其惹不得,不可乱闯,赶紧让他下来!”
两人飞檐走壁至顶墙,眼看晏渊就要翻墙而入,猛地从后把他扯住。“你可知这里是司马王府?要是被逮住,后续可就麻烦了!”单苍人语重心长道。肖望之也厉色荏苒道:“别在这捣乱,有事离开这再说!”
晏渊挣脱两人拉扯后说道:“你俩别着急,这儿可是个好地方!”说完便掏出秋面磁针,只见磁针隐有飘落叶。“我当然知道这是王府,四处看寻过了,就这儿是盲角,现在碰巧侍卫换班,再不进去就晚了,难不成你们以为想去铁涛籽石,还能从他前门大摇大摆走进去?”说罢,晏渊趁机翻跨过顶梁走兽,纵跃而下,脚尖碰地,独扫尘之音。
事已至此,肖望之和单苍人相顾而盼,一方面总觉如此明目张胆闯入王府,万一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即便大伙都是修符之人,但是有理说不清,日后长期逃避追捕实非上策。
可另一方面见秋面磁针竟呈飘叶之象,难道铁涛籽石被夺与晋都司马王府有关,追溯如此之久,难得才有回音,莫要错过此次机会另寻他法?一阵侍卫巡逻之声传来,单苍人作手势意示肖望之道:“管不了这么多,难得找到一点线索,恐怕也要硬闯一次王府了。”肖望之微微点头,两人一同飞身往下,危墙之内,小心翼翼。然而眼细的肖望之刚走两步便惊道:“这里竟是——《庭有枇杷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