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在夏舒翰的带领下,李从衍和符敏来到了驼山半山腰的一处荒地上。在那儿,他见到了一座孤坟,坟头立着一块花岗岩石碑,看上去颇为崭新,上面镌刻着“尊师何靖之墓”几个大字。看来这个墓碑是李从衍的师兄王朴所立。
李从衍看着石碑有些疑惑地向夏舒翰问道:“义父,您不是说师父已经去世有半年了吗?怎么这块墓碑看上去如此崭新,似乎才立了没个把月呢!”
夏舒翰叹了口气道:“何老先生去世的时候正值河中叛变的僵持之际,朝廷加收对百姓的赋税,人民生活苦不堪言。就连平时从不征税的寺庙,官府也以救急暂借的名义搜刮去不少钱财,而寺庙则将这些损失转嫁在我们这些佃户的身上。那段时间我与你王师兄穷得揭不开锅,更不用提替你师父下葬了。”
“多亏龙兴寺里的慧清禅师念旧情,向寺中长老们美言,替何老先生讨了一口一口棺材。我与你师兄削木为碑,将你师父草草安葬在此处。之后一方面为了生计,另一方面也想为广大黎民百姓做些事,你师兄毅然决定前往汴梁赶考,求取功名施展才华。我知道你那王师兄才华横溢,而且有心入仕,跟你那清修隐居的师父完全不一样,他屈居在驼山迟迟不曾下山的主要原因便是放心不下你那年事已高的师父。在你师父去世之后,他便没有了束缚,这进京一赶考,没想到高中头名状元,还做了权倾朝野的枢密使杨邠的门生,如今在京城为官呢。他高中之后回来过一次,特地买了块上等的花岗岩石碑来代替之前的木牌作为何老先生的墓碑。由于死者入土为安,你那王师兄便没有对坟墓多作其他。”夏舒翰一口气将李从衍离开之后所发生的重大事件全都讲给他听。
李从衍听到师兄在朝为官,替他感到高兴。同时也暗暗自责为什么自己外出这么久,连师父的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没能给他老人家送终。
三人在何靖的墓前为他进行了一场祭拜,然后回到山腰的小木屋。夏舒翰想李从衍询问今后有何打算。
李从衍想了想道:“孩儿现在很想去京城见一见师兄,但是孩儿又很担心您老人家,万一孩儿离去后,您生个病啥的,都没有人能够陪在你身边——”
“你在担心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义父我当年可是驰骋沙场的李唐战将啊,身体健壮如牛!被你说的我好像是个身体娇痩的白面书生似得,你这是在小瞧义父吗?”听到李从衍担心自己的身体,夏舒翰连忙眉头一竖,沉声反驳道。
闻言,李从衍连忙摇头解释道:“孩儿不敢!义父乃是在世廉颇、黄忠,老当益壮,伦拳脚功夫孩儿都自认不是您老的对手,哪敢质疑您的身体?”
“这还差不多。”夏舒翰点头道,“咳咳,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义父,男儿志在四方,你想去哪就尽管去吧!只要经常记得回来看看就好。”夏舒翰看向李从衍,严厉地双眼中却满是慈祥。
祭奠完何靖的坟墓,三人回到小木屋。夏舒翰突然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一本正经地对李从呀说道:“从衍,我有一件事觉得是时候交给你了,你随我来里屋一下。”
看着夏舒翰凝重的表情,李从衍点了点头,跟随他进入里屋。而符敏也听出夏舒翰的话外之音是不让自己偷听,便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旁的茶杯慢慢地品着茶。
里屋之中,李从衍疑惑地询问道:“义父,究竟是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就连敏儿你都提防。”
夏舒翰紧皱眉头,沉声低语道:“此物事关重大,不是我不相信符姑娘,只是知道这件事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说不准会惹来杀身之祸,我这是为她好啊!”
“究竟是什么物件,竟有你说的此般严重?”李从衍依旧不解,突然间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之前在魏国公府符彦卿对自己讲过的话,脑中立马浮现出一个想法,顿时面色大变。只见其凑近夏舒翰嗫声问道:“义父,莫不是你说的这个物件就是失传已久的传国玉玺?”
夏舒翰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玉玺。”
虽说是李从衍已经猜测到几分,主动发起的的询问,但是在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后李从衍心中还是着实震惊。他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义父,这传国玉玺为何会在你的手中呢?”
夏舒翰叹了口气道:“唉,此时说来话长了。清泰三年,石敬瑭附辽反叛,唐将张敬达所率领的平叛部队全军覆没。昔日在战场英勇果断的唐末帝闻讯后丧失了斗志,整日借酒消愁,颓废不已,最后带着全家老小登上玄武楼自焚。当日我带着你从王都逃跑之时途径玄武楼,恰好从天上飞下一个石块落在我的眼前,我顺手抓起来一看,没想到竟然就是传国玉玺。我连忙将它收入怀中,同你一并带到青州。玉玺不偏不倚恰好在此时掉在我的眼前,恐怕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郑王殿下,上天是在启示李唐的江山可以复兴啊!”
“这个——”听了夏舒翰的话后,李从衍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很清楚在这乱世之中,仅凭一个玉玺和李唐宗室的身份,想要复国,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所谓传国玉玺,终归也只是区区一个物件,哪有因为一个物件而决定谁主宰天下?但是义父对自己抱有深切的期望,自己实在不愿对他泼冷水。
突然间,夏舒翰面色一变,露出一副自嘲般的笑容,说道:“这是义父当年抱你出洛阳时的想法。然而在这十多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义父我已经想开了许多,李唐已经灭亡了在这个人心不古的时代,纵使少康光武再世,也不见得能够复国成功,我给你施加那么重的负担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今后你只要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好好活着,为父就很开心了。”
“义父——”见到义父如此豁达,李从衍心中颇为感动。
夏舒翰弯下腰,掀起床板下的一块砖头,从中取出一个木盒,掀开盖子,拿出一个丝袋,将其递给李从衍并且说道:“传国玉玺就在里头,你已经长大了,究竟该如何处置它随你的便吧。将他献给汉廷也算是大功一件,刘家小儿定会对你多加赏赐。虽然你与刘知远有杀弟之仇,不过让这玉玺回归皇帝手中乃是天下大义,义父我是不会怪你的。”
李从衍从丝袋中取出玉玺,色绿如蓝,温润而泽,一个角落略有瑕疵,补有黄金。玉玺底部有虫鸟篆刻着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看着手中这块方印,李从衍叹道:“古往今来,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奉若奇珍,国之重器也。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殊不知天下在于民而不在此方寸也。执泥于玉玺而轻蔑天下民众,岂非本末倒置?”
夏舒翰点头称赞道:“从衍,你能有这般见解,义父我真的很欣慰呢!”